文艺科的办公室里终于没了审查的阴影。
聂建军果然爽快,半月前说三天内把民国账本、旧上海旗袍凑齐,没有食言,还从后勤处调了俩机灵的小工帮忙搬道具。
苏青看着聂文军穿着\"资本家服装\"对戏,心里那点对聂建军的提防也淡了些——这老炊事员确实懂规矩,不像李怀德那样没事找事。
\"科长,聂主任让后厨炖了锅鸽子汤,说给嫂子补补。\"陈秀芳端着保温桶进来时,苏青正给剧本最后一幕修台词。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四月28日——张秀兰的预产期就在下月,肚子已经挺得像扣了口大锅。
\"替我谢谢聂主任。\"苏青接过汤桶,指尖触到温热的铁皮,心里熨帖了不少。
自从来了聂文军,后勤处跟文艺科的关系缓和得像换了人间,连傻柱都念叨:\"还是这聂主任敞亮,上次我去领食材,从来不缺斤少两!\"
这份安稳反而让苏青更惦记媳妇。张秀兰这几天胎动得厉害,夜里常被腿抽筋疼醒,偏偏四合院的厕所还在院外,他白天上班总担心她夜里起夜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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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兰,你的产假也可以休了,要不你回娘家待产吧?\"晚饭时,苏青给她夹了块炖得烂熟的排骨,\"你爸是保卫处长,院里有警卫员巡逻,比咱这四合院安全;你妈也能天天盯着,我上班也放心。\"
这年月孕妇产假基本都是产前后两月,差个两天不算事,可以直接休产假了。
张秀兰扒拉着米饭:\"可是……我怕我爸妈嫌我麻烦,我这夜里也不安分。也怕影响他们生活。\"
\"你是他们亲闺女,说啥麻烦不麻烦的。\"苏青握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浮肿的手腕,\"再说了,咱离厂也不远,我下了班就能骑车过去。等孩子生下来,咱再回来住,啊?\"
次日,苏青就扶着三轮车,张秀兰安静的坐在车里,苏青紧张得出了一身汗,苏青特意请了半天假,把家里的红糖、粮票、拢了个小包,又跟聂文军借了这辆带斗的三轮自行车。
傻柱非要跟着去,说是\"给嫂子送送月子礼\",苏青明白他的好心,他是怕路上出意外,能随时搭把手。苏青感叹大院那么多邻居也就傻柱对他掏心了。
张父张保卫处长正在院里擦枪,看见女儿挺着大肚子回来,眉头皱了皱眉头,冲苏青点点头:\"来了?屋里坐。你有事先提前商量,让你妈去大院照顾秀兰也可以的,这么冒失,也不怕路上出个意外?\"张母倒是眼尖,看见女儿走路扶着腰,赶紧上来搀住:\"哎呦这肚子,快生了吧?快进屋躺着,妈给你晒了新棉花的褥子!\"
苏青把东西放下,又跟岳父说了说厂里的安排:\"爸,您说的对,是我没考虑周全,秀兰在这儿就麻烦您二老了。我每天下了班就过来看她,有事您随时让人去厂里叫我。\"
张父擦枪的动作没停,沉声说:\"知道了。你在厂里好好干,别惦记家里。\"但苏青看见他往张秀兰碗里夹了个最大的鸡蛋。
从张家出来时,傻柱推着自行车直嘀咕:\"苏哥,你岳父看着挺严肃啊,不像我爸……\"话说到一半就咽了回去。苏青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人都这样,表面镇定的很,心里惦记着呢。\"
回厂的路上,心里踏实了不少。张秀兰在娘家,他上班才不会心惊肉跳的。路过副食店时,他买了块水果糖含在嘴里,甜丝丝的味道让他想起张秀兰笑起来时的梨涡。
可刚进车间,陈秀芳就迎了上来,脸色有点紧张:\"科长,聂主任让您去他办公室,说有急事。\"
苏青心里咯噔一下,刚放下的担心又提了起来。难道聂文军那边又有什么变故?他快步走到后勤处,看见聂文军正对着一张图纸皱眉,桌上还放着份加急电报。
\"小苏来了?\"聂文军抬头,把电报推过来,\"市里来的通知,五一期间要搞安全生产大检查,咱们厂是重点。你那话剧排练场……能不能先挪挪地方?需要腾出来当临时仓库。\"
苏青扫了眼电报,又看了看聂建军抱歉的眼神,他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就这?他被李怀德搞得太疑神疑鬼了,突然笑了:\"聂主任,没问题!文艺科马上把排练厅腾出来,话剧就去车间排,让工人师傅们也看看热闹,提提意见。\"
聂文军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好!就喜欢你这爽快劲儿!行,也没几天了,等五一话剧演完!你就当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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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劳动节这天,轧钢厂露天广场里人头攒动。
苏青站在后台幕布旁,看着聂文军——哦不,现在该叫\"林少平\"了——正在对镜调整领结。这位平日里扛惯了炊事班大锅的后勤主任,此刻穿着笔挺的藏青西装,头发抹了凡士林梳成背头,竟真有几分旧上海资本家少爷的派头。
\"聂主任,待会儿演到劳资谈判那场,您那声:工人弟兄们’可得喊得有劲儿,\"苏青递过搪瓷缸子,\"先喝口水润润喉,别跟您当年喊开饭了似的。\"
聂建军接过水猛灌一口,喉结滚动着笑:\"小苏你放心,当年在炊事班,我连指导员的发言稿都背过,还能演砸了?\"
他理了理西装下摆,眼神扫过台下——杨厂长坐在前排,傻柱端着盘炒花生蹲在过道里,许大茂举着放映机在后排找角度打背景追光。
幕布缓缓拉开,舞台上用废钢筋焊的\"上海纱厂\"招牌在汽灯下闪着光,表演正式开始。
扮演工头的李庆祥挥着扳手喊:\"机器不转,咱们就得喝西北风!林老板要是再克扣口粮,咱就罢工!\"台下立刻响起工人弟兄们的叫好声,傻柱还跟着喊了句:\"对!克扣口粮跟他没完!\"
聂建军饰演的林少平扶了扶眼镜,走到台前,皮鞋踩在木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没像剧本写的那样先摆架子,而是突然摘下眼镜,露出眼角的皱纹:\"弟兄们,这台英国纺纱机,是我爹当年用半条命换来的。可现在……\"他指向背景板上的\"美国禁运\"标语,\"洋纱进不来,咱厂的布卖不出去,我就是砸了这台机器,也凑不出大家的口粮啊!\"
台下安静下来。苏青心里一紧,这台词跟排练时不一样!只见聂文军从西装内袋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掰碎的窝窝头:\"这是我家最后一点口粮,跟弟兄们一样,都是棒子面掺野菜。\"
他突然提高声音,带着股炊事班长特有的洪亮,\"可咱工人是啥?是能把废铁炼成钢的硬骨头!与其罢工等死,不如咱们一起琢磨——怎么把这台老机器改造成能纺国产纱的争气机!\"
李庆祥扮演的工头愣住了,台下的傻柱忘了嚼花生。
苏青看着聂建军眼里闪烁的光,突然明白这老炊事班长为啥要改词——他演的不是资本家,是那个在战场上带着弟兄们用炊事锅煮皮带的老兵。
当舞台上\"劳资双方\"握着扳手和算盘在机床前握手时,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杨厂长掏出烟盒,却发现烟早就抽完了;许大茂的放映机马达转得飞快,把这幕炉边握手的场景映在俱乐部的砖墙上。
幕布落下时,聂建军第一个冲回后台,扯着领结直冒汗:\"小苏,没给你演砸吧?我这临时加的词……\"
苏青递过毛巾,看着他西装袖口露出的伤疤,突然笑了:\"聂主任,您这哪儿是演戏啊,您这是把咱工人的魂儿给演活了。\"
不过看到聂文军演了他的话剧,聂文军对他距离更近了,这是意外收获,苏青心想:缘分就是这么奇妙,你全力讨好,别人不一定高看你一眼,有可能只是单纯的一起蹲了个坑,俩人就能好的穿同一条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