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带着拒马河水的湿气和硝烟散尽后的微凉,吹拂着班师回朝的凯旋之师。旌旗猎猎,甲胄生辉,士兵们脸上带着疲惫,更多的却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得胜归来的荣光。队伍绵延数里,马蹄踏在官道上,发出低沉而有力的轰鸣。
然而,在这支威武雄壮的队伍中段,却混进了一支极其“不和谐”的……编外成员。
一头体型硕大、通体银灰、瘸着一条后腿却依旧威风凛凛的巨狼,迈着沉稳(虽然有点跛)的步伐,稳稳地走在队伍中央。它的背上,驮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前面的是阿澈,他怀里紧紧抱着一只毛茸茸、银灰色、眼睛刚能睁开一条缝的小狼崽,正兴奋地左顾右盼,小嘴叭叭个不停:“咸鱼鱼!快看!好多人!好多旗旗!比道观大多啦!” 他怀里的小狼崽“咸鱼鱼”似乎被这喧嚣吵醒,不满地呜咽了一声,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阿澈的手背。
坐在后面的是赫连烬。他依旧沉默,小脸在阳光下显得有几分苍白,眼神却不再是纯粹的空洞,里面似乎多了一些沉静的东西。他一手扶着狼背,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轻轻抚摸着身下银狼王颈侧浓密光滑的毛发。银狼王冰蓝色的眼眸半眯着,步伐极其平稳,仿佛背上驮着的是它最珍贵的宝藏。它偶尔会微微侧头,蹭一下赫连烬的小腿,喉咙里发出低沉满足的咕噜声。
在这头引人注目的巨狼旁边,离地三尺,飘着一个裹在破旧麻布袍子里、鼾声均匀的……人影(?)。清虚道长以一种极其省力且无视物理法则的姿态,如同一个随军飘荡的破麻袋风筝,随着队伍匀速移动。他手里,依旧捏着那半条散发着霸道腥气、仿佛成了某种护身符的咸鱼干。
这支“萌娃+狼王+咸鱼飘”的组合,自然成了整个凯旋队伍最扎眼的焦点!士兵们敬畏地看着那头传说中刀枪不入(被咸鱼熏过)、为守护仙童而战的银狼王,更对狼背上那两个“身具神光”、“福泽深厚”的小仙童(谣言早已传遍全军)充满了好奇和感激。至于那位飘着打鼾的“老神仙”?嗯……高人行事,凡人勿扰!能跟着仙童的,必然也是神仙中人!
“快看!是银狼王和两位小仙童!”
“那位飘着的……是仙童的护道者吧?果然仙风道骨……呃,不拘一格!”
“嘘!小声点!别惊扰了仙童和老神仙清修!”
士兵们议论纷纷,眼神热切。就连靖安王萧珩骑在高头大马上,目光扫过这支奇葩小队时,嘴角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眼神复杂无比。他至今想不明白,那场决定性的胜利,到底是靠他运筹帷幄,还是靠黄神医的“杀虫烟”,或者……靠这俩小祖宗和那条咸鱼的“天意”?
他下意识地在队伍里寻找那位蜡黄脸的“黄神医”,却发现那位深藏不露的老郎中,不知何时已悄然混入了随军医官的人群中,正低着头,用一块布巾蒙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仿佛生怕被人认出来。
越靠近京城,官道两旁聚集的百姓就越多!欢呼声、锣鼓声、鞭炮声震耳欲聋!鲜花、彩带如同雨点般抛向凯旋的将士!
“大胤万胜!”
“靖安王威武!”
“快看!是银狼!还有仙童!”
当队伍最前方,靖安王萧珩的帅旗出现在京郊官道的尽头时,人群的欢呼达到了顶点!无数百姓箪食壶浆,夹道欢迎,人人脸上洋溢着激动和崇敬。道路两旁,维持秩序的京兆府衙役和禁军士兵竭力阻挡着汹涌的人潮。
然而,当队伍中段,那头体型庞大、银光闪闪、驮着两个精致小娃娃的巨狼出现时,人群彻底沸腾了!
“银狼王!是救了仙童的银狼王!”
“仙童!是两位小仙童!天佑大胤啊!”
“看!那飘着的老神仙!手里拿的……是仙家法器吗?(指咸鱼干)”
百姓们如同潮水般涌向道路中央,争相目睹这传说中的神兽与仙童!衙役和禁军士兵瞬间压力倍增,人墙被冲得摇摇欲坠!
“肃静!退后!保持距离!”负责维持秩序的将领声嘶力竭地吼着,但收效甚微。
就在这混乱的欢呼浪潮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人群中,一个穿着不起眼灰色布衣、头上戴着宽大斗笠的身影,正死死盯着狼背上的赫连烬!那斗笠下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毒、贪婪和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
“小……小畜生……竟然没死?还……还得了如此造化?那徽章……那力量……”灰衣人低语着,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他正是当初血洗赫连烬部族、抢夺“圣物”未果的黑手之一!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漏网的小崽子不仅活了下来,还似乎……获得了圣物真正的认可?甚至收服了北境银狼王?!
“必须……必须把那徽章夺回来!”灰衣人眼中凶光毕露,身体如同鬼魅般,借着人群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朝着赫连烬的方向挤去!他手中,一枚淬着幽蓝寒光的细针,悄然滑入指缝!
此时,赫连烬正被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汹涌的人潮弄得有些不适,小脸绷得紧紧的,下意识地往阿澈身边靠了靠。阿澈却兴奋得小脸通红,抱着小狼崽“咸鱼鱼”,朝着人群挥舞着小胖手:“看!阿澈的咸鱼鱼!可爱吧!”
银狼王感受到小主人细微的情绪波动,冰蓝色的狼眼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喧嚣的人群,巨大的身躯微微绷紧,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警告性的呜噜声。
清虚飘在旁边,鼾声依旧均匀,但那只捏着咸鱼干的手,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灰衣人已经挤到了距离狼王不足五丈的地方!这个距离,以他的身手,足以发动致命一击!他看准了一个士兵被欢呼百姓推搡、露出的短暂空隙,眼中厉色一闪,手腕微抖,那枚淬毒细针就要如同毒蛇般射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如同九天惊雷,猛地从城门方向炸响!瞬间盖过了所有的欢呼和喧嚣!
京城的正阳门,轰然洞开!
明黄色的华盖如同云霞,金瓜钺斧闪耀着夺目光辉!御林军金甲耀眼,排成威严的仪仗!在无数道激动、敬畏的目光注视下,一身明黄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的皇帝萧绝,亲自率文武百官,出城十里,迎接凯旋之师!
帝王的威仪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原本汹涌混乱的人群,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无论军民,齐刷刷地朝着御驾的方向,跪伏下去!高呼万岁!
那灰衣人射针的动作,被这突如其来的帝王威压和震天动地的万岁声硬生生打断!他只觉得一股无形的、浩瀚的力量扫过全场,让他气血翻腾,手中那枚细针差点脱手!他骇然抬头,看向远处那如同天神下凡般的帝王仪仗,眼中充满了忌惮和不甘!机会……错过了!
他恨恨地瞪了一眼狼背上那个被帝威吸引、茫然望向前方的小身影,如同毒蛇般缩回人群阴影中,消失不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震耳欲聋的声浪中,靖安王萧珩滚鞍下马,带领众将,单膝跪地:“臣萧珩,幸不辱命,北境大捷,凯旋归朝!叩见陛下!”
“众卿平身!将士们辛苦了!”萧绝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帝王的威严和喜悦,清晰地传遍全场。他目光扫过跪伏在地的将士,最终……落在了那支极其扎眼的“编外小队”身上。
当看到那头神骏银狼背上,那两个熟悉得让他心头发颤的小小身影时,萧绝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阿澈!烬儿!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还骑着北境传说的银狼王?!那个飘着的……是清虚道长?!那……渺渺呢?!
巨大的震惊和狂喜瞬间淹没了萧绝!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冲过去!但帝王的理智死死压住了冲动。他强自镇定,目光锐利如电,飞快地在人群中搜寻!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身影……
在随军医官那群低头跪伏的人影中,他一眼就锁定了那个用布巾蒙着脸、身形纤细、正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的身影!
虽然蒙着脸,但那熟悉的身形,那微微低垂却依旧掩不住狡黠灵动的眼眸……不是他的渺渺,还能是谁?!
萧绝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握着御辇扶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日夜悬心,担忧她在玄清观受“祸星”流言所扰,担忧她的安危……却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带着孩子跑到了最危险的北境前线?!还成了力挽狂澜的“黄神医”?!
震惊、狂喜、后怕、心疼、骄傲……种种情绪如同潮水般冲击着萧绝的心防!他恨不得立刻冲下御辇,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但此刻,他是帝王,万民瞩目。
萧绝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恢复了帝王的雍容。他目光扫过跪伏的将士和百姓,朗声道:
“北境大捷,全赖将士用命,三军用功!朕心甚慰!今夜,犒赏三军!论功行赏!”
他的声音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那支奇葩小队,尤其是狼背上那两个懵懂又显眼的小家伙,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带着宠溺和无奈的弧度,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另!传朕旨意!镇北军随军医官黄氏(云渺),救治有功,智破邪瘴,封……嗯,封‘护国圣手’!赐黄金千两,京师府邸一座!”
“其孙……狗蛋、二娃,” 萧绝念出这两个名字时,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忠勇可嘉,福泽深厚!封……嗯,封‘御前伴读’!赐……可乘银狼,随意出入宫禁!”
这道旨意一出,全场再次哗然!
护国圣手?!御前伴读?!乘银狼入宫禁?!
这是何等天大的恩宠?!虽然那两个名字……着实有点接地气。
跪在地上的云渺(黄神医),布巾下的嘴角狠狠抽了抽。护国圣手?还黄氏?狗蛋二娃?御前伴读?!萧绝!你故意的吧?!
狼背上的阿澈听到“狗蛋”两个字,小嘴一瘪,委屈地看向娘亲的方向:“娘……黄爷爷!阿澈不是狗蛋!是阿澈!”
赫连烬则茫然地眨了眨眼:“……二娃?”
银狼王似乎听懂了“乘银狼入宫禁”的意思,冰蓝色的狼眼里闪过一丝人性化的……得意?它挺了挺胸膛(虽然瘸着腿),步伐更加沉稳(跛得更加有节奏感)。
飘在旁边的清虚道长,鼾声……似乎停顿了一瞬?斗篷缝隙里,似乎有半只眼睛极其嫌弃地瞥了一眼意气风发的银狼王,以及……萧绝的方向?然后迅速合上,鼾声重新变得均匀。只是捏着咸鱼干的手指,似乎……更紧了些?
萧绝的目光,越过欢呼的人群,越过懵懂的萌娃,越过神气的瘸腿狼王,最终牢牢锁定了那个蒙着脸、正努力把自己缩得更小的身影。那目光,炽热、复杂、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无尽的思念,仿佛穿透了时空和人群的阻隔。
云渺即使低着头,也能感受到那两道几乎要烧穿她布巾的视线。她心里哀嚎一声,完了,跑不掉了!
在震天的万岁声和百姓们对“仙童神兽”的狂热注视中,在萧绝那毫不掩饰的、带着笑意的灼热目光里,凯旋的队伍簇拥着这支“萌娃狼王咸鱼飘”的奇葩小队,浩浩荡荡地……驶入了洞开的、象征着无上荣耀与……麻烦开始的——正阳门。
京城的喧嚣与新的篇章,才刚刚拉开帷幕。而云渺知道,她带着俩娃一狼一咸鱼(清虚)的“跑路”大业,恐怕……要暂时搁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