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甲士缚何曼、黄劭至帐前,候刘民发落。黄叙按剑厉声叱曰:“狂徒安敢不拜主公!”二贼初犹强项,然经王礼、胡响、胡亮诸将叱咤,终匍匐于地,颤声告饶:“乞将军活命!”
黄叙骤变颜色,左右开弓掴其面,叱曰:“瞽目竖子!主公在此!”二贼惶然四顾,见胡氏兄弟间坐一垂髫童子,面如冠玉而神光内敛。黄劭忽作色骂曰:“黄口孺子,妄称雄主,岂不可笑!”
刘民端坐如松,轻叩案几曰:“拖出辕门,枭首示众。”
何曼闻言大骇,膝行而前叩首如捣蒜:“公子明鉴!吾等实受张角遗女张宁驱策,家小皆陷其手。若降,则阖门十余口必遭屠戮!”黄劭亦顿首泣曰:“素闻公子仁德,愿修书召何仪献粮赎罪。”
刘民目视阶前血渍,沉吟良久,振袖叱曰:“暂且收监!”甲士应声将二贼拖曳而下,帐外朔风骤起,旌旗猎猎作响。
不多时,何仪果然派人前来议和。
黄巾使者执礼入帐,呈帛书曰:“愿奉铜钱三千缗、粟五千石,赎还诸俘。”刘民踞案而视,虽年幼,顾盼间隐有龙虎之气,忽振袖斥曰:“士卒既受整编,非复囚徒之列!”声如金铁相击,惊得帐外栖鸦骤起。
使者方欲争辩,却见少年以指节叩案牍,铿然续道:“更须立契为凭,自此不得犯我颍河寸土。若有违逆——”语至此顿挫,忽拔佩剑削落烛台,寒芒过处,半截红烛滚落尘埃,“当如此烛!”
黄巾使者股栗不能言,唯伏地画诺。待释何曼、黄劭时,二贼已不复初擒之桀骜,踉跄出辕门犹频频回首,似惧童子将军反悔。
刘民乃命开府库,参战者人赐铜钱一缗,负创者延医调治,另拨汉裔村户粟一石。是夜篝火连营,老卒抚刀谓新兵:“昔霍骠姚十七封侯,今观吾主,亦非常器也!”
经此一役,唐姬等乃悟,值此烽烟四起之时,陆路赴琅琊郡险阻甚重。遂命巧匠为刘民造巨舸,可纳五十众,且欲亲随护之。
然刘民执意仅携黄叙、胡响、胡亮、庞月四人,拱手言道:“慈母且观,儿今已能健步自食矣。”语毕稳步而行数步,复启唇示其皓齿。众皆骇然,面面相觑,皆叹此子甫降世即能言,半岁可行走自食,实乃天授之才!
唐姬终是难违慈母心肠,又择四名老练舟子随行。时值启程之日,唐珍、唐瑁率族人疾行至渡头,面含戚色。彼时唐姬、王礼、王让并汉裔村百工庶民,早已鹄立江畔,惟闻浪拍舷声。
唐姬默立船舷,素手紧攥阑干,眸中清波流转,似有千言万语,终化作一声轻叹。王礼、王让兄弟默然相望,既感佩少主凌云之志,复忧前路风波难测。汉裔村众民垂首肃立,念及刘民活命之恩、再造之德,皆以巾拭目,将这份恩义永铭心碑。
黄叙昂然峙立舟首,环臂当风,英气逼人;胡响、胡亮如雁翅分列少主左右,掌中兵刃寒芒隐现,目光如炬环顾四野;庞月独坐艉板,素手轻抚船舷,秋水明眸遥锁烟波深处。
四舟子分列舷侧,齐楫击水,舟行渐稳。但见长橹起落若军鼓,巨舸徐离津渡,顺流破浪而行,俨然战阵开拔之势。刘民端坐中舱,渊渟岳峙,眉间川字深锁,稚嫩面庞竟现统帅三军之威。其目光如电穿云,直透重浪,似在推演天地棋局。
忽闻少主脆喝一声:“扬帆!”童声清越穿云,众皆肃然。巨舟应声疾驰,舳舻劈波处白练横空,宛若苍龙入海,直指淮泗要津。未及半日,淮南郡城堞已遥遥在望,青旗猎猎迎风矣。
淮南郡果较颍川更为昌荣,市廛辐辏,百业骈阗。刘民等择一清雅客舍暂驻鞍马,稍解舟车劳顿,即率黄叙诸人信步长街,欲察此地民风。
行至通衢喧阗处,忽见众人环聚如堵,喝彩声裂云霄。刘民童心大起,仗身形纤巧挤入人丛,但见江湖卖艺班正演百戏。中有二少年尤为夺目:长者赤膊耍弄流星锤,银链翻飞若惊鸿游龙;少者顶碗走索,纵跃如猿,谐谑百出。观者拊掌喷饭之际,刘民竟看得入神,梨涡浅现而不自知。
黄叙俯身轻抚其肩,附耳谏言:“此子身法不俗,倘得效命帐下,他日必为股肱之臣。”刘民微微颔首,稚声应道:“善,当效商汤聘伊尹故事。”
曲终人散之际,刘民径诣二子,自陈宗室之胄,明示招揽之意。方知长者蒋公奕,年方二九;少者周幼平,齿仅三五。
二人本巢湖渔家子,因避水患浪迹江湖,闻少主仁德之名,当即倒身下拜。淮水汤汤,见证这历史性的邂逅——谁曾料想,这对市井耍把式的少年,二十年后竟成东吴“江表十二虎臣”之翘楚?
淮南郡内市廛连云,闾阎扑地,果胜颍川多矣。刘民择城南逆旅暂驻,稍解鞍马劳顿,即携黄叙等漫步长街。但见酒旗招摇,货郎喝彩,端的是江淮第一繁华地。
行至鼓楼前,恰遇蒋周二子摆开场子。蒋钦赤膊舞动流星锤,双锤泼风似银蛇吐信;周泰倒立转缸,铁塔般的身躯竟如灵猿踏雪。
围观者掷钱如雨,喝彩声震瓦砾。刘民凝眸细观,但见周泰虽年少,每招每式皆含战阵杀伐之气,暗忖:“此子位列二十四名将,虽非万人敌,然史载其护主创数十处犹死战不退,真血铠将军也。”
黄叙见少主含笑颔首,会意进言:“此子非池中物,若得效命麾下,他日必为股肱之臣。”话音未落,蒋钦忽使一招“双龙出海”,两柄流星锤擦着胡亮耳畔掠过,惊得众人倒吸凉气。胡亮怒起,一个鹞子翻身跃入场中,周泰见状亦摆出铁臂横江的架势。
霎时间四雄相搏:蒋钦锤走轻灵,如骤雨打芭蕉;胡亮刀沉力猛,似惊雷劈古松。那边周泰与胡响拳脚相交,砰砰之声不绝,竟震得地面浮尘飞扬。三十回合过后,胡响一招“力劈华山”被周泰“铁板桥”化去,双方各退三步,胸脯起伏如风箱。
“诸位且住!”刘民稚声清喝,缓步入场:“昔廉颇、蔺相如各有所长,方成赵国柱石。今观四位英雄,蒋兄锤法精妙可比养由基射术,周弟悍勇不输恶来;胡家昆仲力能扛鼎,正是陷阵良材。若同心戮力,虽吕布亲至,何足道哉?”
蒋钦闻言震动,暗惊此垂髫童子竟知春秋神射典故,又见其谈吐间隐现王侯气度,当即单膝跪地:“某愿执鞭坠镫!”周泰抹去额角汗珠,瓮声道:“俺也跟定主公!”
黄叙私语:“倘其携钱遁去......”刘民笑指二人背影:“吾观此二人目正神清,非见利忘义之辈。”言毕,但见暮色中蒋钦将铜钱尽数塞给病弱老妌,周泰则背起瘸腿幼弟——原来这二十缗铜钱,俱化作穷黎活命钱。江风过处,似传来《大风歌》的苍凉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