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飞弃百余名死伤士卒,仓促奔至江畔登舰,面谒黄祖禀报战况。黄祖闻之大恚,怒叱曰:“竖子刘民,吾必磔汝千段!”
然甘宁夺楼船未果,苏飞攻皖县难克,黄祖拊膺长叹:“今既无尺寸之功,反折损三四百锐卒,他日何以复命于州牧!”
部将陈就进言:“将军麾下尚余五千劲旅,若久据江面游弋,贼必困顿孤城。如此则可不战而屈人之兵矣。”
黄祖瞋目叱曰:“竖子无知!舟楫蚁聚,粮秣何以为继?岂能久持!”时值凛冬,士卒久困舟中,皆窃语曰:“寒潮侵骨,舟楫湿寒,安得登岸就干暖耶?”
陈就眺望蜿蜒江岸,忽抚掌言:“将军可遣偏师沿江掠村,既可征粮草辎重,或能得意外珍宝。”
黄祖闻劫掠之议,喜色稍现,复蹙眉曰:“刘民狡诈,若彼设伏江岸,恐堕其彀中。”
陈就振袖而起,抚须笑道:“将军何须多虑!某观长江千里烟波,滩涂星罗,码头棋布,贼寇纵有十万之众,焉能处处设防?此乃天赐我辈用武之地也!”
话音未落,甘宁霍然离席,腰间环佩铿然作响。其剑眉倒竖,抱拳谏曰:“将军三思!此等行径与昔日江上劫掠何异?我等既受朝廷敕封,当保境安民,岂可效绿林草莽所为?”
黄祖闻言,面如寒铁。案上烛火摇曳间,但见其拍案怒斥:“兴霸倒是愈发知礼!当年锦帆蔽日,劫掠商船时,可曾记得‘官军’二字?”此言一出,帐中诸将皆垂首屏息。
甘宁面色赤若重枣,额角青筋隐现,铿然拔剑半寸:“某自归顺以来,战巢湖,破敌寇,矢志报效明公。今既食君禄,自当...…”话音未落,黄祖已拂袖而起:“休得多言!陈司马听令——”
翌日辰时,五千甲士卷尘南下。及至江畔,但见村中高地处粮囤如山,新麦清香随风四溢。士卒见状,眼中俱放精光,手中戈矛映日生寒。
忽闻金锣震响,数百乡民自阡陌间蜂拥而出。为首老者峨冠博带,正是庐江郡特遣王亭长。其人踉跄扑跪于陈就马前,苍髯沾尘:“将军明鉴!此间三万石粮秣,皆奉刘府君钧命所征,不日将发往皖城...…”
陈就冷笑一声,扬鞭指天:“刘勋小儿,不过袁术帐下走卒!我江夏雄师奉皇命镇守荆襄,莫说区区粮草,便是尔等项上人头——”言犹未了,马鞭已挟风雷之势劈下,王亭长冠缨迸裂,鲜血顺着斑白鬓角蜿蜒而下。
此刻西风骤紧,江涛拍岸声如战鼓。老亭长以袖拭血,颤巍巍自怀中取出帛书:“此有刘太守亲笔文书,加盖扬州牧印绶...…”陈就看也不看,抬脚将老者踹翻在地,厉声喝道:“竖子敢尔!众将士听令——凡有持械抗命者,格杀勿论!”
霎时间,田垄间镰刀与长戈相击,麦浪里鲜血共残阳一色。有少年农夫怒目圆睁,挥锄劈开盾阵;亦有老妪怀抱粮袋,泣血咒骂不绝。江风裹挟着血腥气,将太守旌旗吹得猎猎作响,恰似万千冤魂呜咽。
黄祖率甘宁、苏飞等将校,引兵至村,旌旗蔽日,甲胄生辉,威仪赫赫。陈就按剑叱曰:“尔乃区区亭长,安敢不拜太守!”
王亭长以袖掩面,胸中虽积愤雷,然慑于兵威,唯垂首低语:“本村隶庐江郡治,江夏牧守何故越境?”话音未落,陈就腰刀寒光乍现,直贯其胸,血溅五步。
黄祖环视闾左,扬鞭喝道:“本府奉诏讨贼,尔等速避,毋贻池鱼之祸!”众乡民相顾愕然,进退维谷。既惧刀兵之凶,又难舍终岁所积。
忽见甘宁越众而前,拱手谏曰:“将军明鉴,此皆黔首血汗所聚,望垂悯意。”黄祖瞋目叱之:“竖子安知兵事!三军未动,粮秣先行,岂效腐儒之仁?”
时有三五壮丁犹守谷仓,形如磐石。陈就目询主将,得黄祖颔首默许,遂振臂一挥。身后弓手引弓搭箭,弦响处哀嚎骤起,箭镞穿云破风,贯胸透背。中者踉跄数步,殷红浸透褐衣,蜿蜒如赤蛇游地。
余众见状股栗,惶惶退避十丈。黄祖乃命军士启仓运粮,车马络绎不绝。暮色四合时,唯见空廪寂寂,鸦啼寒树,风卷残穗而已。
黄祖麾下军士射杀数人,劫掠粮秣毕,乃旌旗招展,鼓角齐鸣,登舟列阵,欲久驻于此。陈就抚掌笑曰:“将军明鉴,扬州地界物阜民丰,何妨盘桓数日,遍搜乡里,或有奇珍可获。”黄祖捻须颔首:“甚善!待返荆州,必表汝功于州牧驾前。”
未几,屠村夺粮之事传至吕范耳中。县令急趋刘民座前,泪盈于睫:“殿下,此皆我县良善之民,望殿下为黎庶伸冤!况今岁赋粮尽失,下官何以复命于刘太守?”
孙坚闻言按剑而立,须发戟张,勃然作色,欲点兵追击。徐庶急掣其袖曰:“孙将军且住!黄祖势大,舟师精锐,未可轻敌。”
忽见刘磐出列抱拳:“某愿为使,往说黄祖!”鲁肃蹙眉叹曰:“黄祖豺狼之辈,安肯听汝?此乃自投罗网耳!”
刘磐昂然道:“某昔在南阳,尝与景升公叙宗谱,略有渊源。彼虽跋扈,必不敢妄害汉室宗亲。”语毕,刘民拊掌而笑:“刘表乃汉鲁恭王苗裔,若论辈分,孤当称其叔祖。”言讫,满堂愁云稍霁。
徐庶闻此,忽抚掌而笑:“若依此论,景升公与先帝当有宗室之谊。”
刘民略作沉吟,抚案道:“昔刘景升初拜北军中侯,后领荆州牧,皆在先皇御宇之时。”徐庶闻言双目灼灼,拊掌曰:“妙极!殿下可仿先帝御笔,修书与景升公,暗藏机锋。”遂请刘民摹写手诏,其文略云:“刘磐乃朕从弟,景升当以手足待之。”
刘民忆及昔日在唐姬处得见先帝赐帛,又于唐府习得唐珍临帖之法,遂展绢挥毫,笔走龙蛇,竟有七分神韵。
书成,刘磐负铁枪、策白马,蹄声如雷,须臾已至黄祖水寨辕门。但见其横枪立马,声震林樾:“某乃景升公之侄刘磐,速唤黄祖来迎!”寨前守卒见其单骑踏尘,甲胄生光,面面相觑,急趋入帐禀报。
时黄祖正倚榻假寐,闻报惊起,暗忖:“刘表宗亲岂有轻骑犯险之理?”乃按剑出营,果见少年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心头愈疑,厉声叱道:“竖子安敢伪称州牧宗亲,汝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