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撞碎夜雾时,陆醉川正踩着青石板往醉仙楼跑。
小九伏在他背上,凉得像块冰,盲眼渗出的血珠顺着下颌滴在他肩头,洇出个暗红的月牙。
\"赵爷!\"他喊了一嗓子,前面的枣红马立刻人立而起。
赵霸天甩了甩辫梢的红绳,铁胎烟杆往腰里一别,伸手接住小九:\"小祖宗这是咋了?\"月光下他粗黑的眉拧成个结,指腹碰了碰小九冰凉的脸,\"脑门儿烧得烫手。\"
陆醉川抹了把脸上的汗,破庙那堆青石板碎片还在他脑子里晃——青铜灯盏、盘着九只鸦的灯柱、灯油里浮着的半枚玉珏,这些画面像被人拿烙铁烙进去的,连灯盏边缘的铜绿纹路都一清二楚。
他摸了摸怀里的城隍印,那枚刻着\"酆都司\"的青铜印正发烫,隔着粗布衫烫得他心口发疼。
醉仙楼后堂的炭盆噼啪响着。
沈墨寒解下月白斗篷,指尖搭在小九腕上,眉峰渐渐拧紧。
她身后的檀木桌上堆着半卷《幽冥舆图》,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几根鸦羽,那是她从古籍里翻出的城隍遗迹线索。\"脉息乱得像团乱麻。\"她抽回手,从随身的乌木匣里取出朱砂笔,在小九额心点了个镇魂符,\"应该是破庙里的东西触动了她的转世记忆。\"
陆醉川蹲在炭盆前,往火里添了块松柴。
火苗蹿起来时,他突然开口:\"我记起些东西。\"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陶瓮,\"青石板底下埋着盏青铜灯,灯油里泡着半块玉。
那灯......\"他抬头看向沈墨寒,\"和你书里画的'九鸦引魂灯'像不像?\"
沈墨寒的手指在《幽冥舆图》上快速翻动,发间的银簪扫过纸页。\"找到了!\"她指着图上一处被朱砂圈起的标记,\"洪武二十三年,金陵城隍庙毁于火,典籍记载'九鸦灯随城隍印沉于地脉'。\"她抬眼时眸子里闪着光,\"醉川,你看到的灯盏,极可能是初代城隍的镇殿之宝。\"
赵霸天把烟杆敲得叮当响:\"那玩意儿能咋?
让咱川子突破天官境?\"
\"不止。\"沈墨寒将舆图摊平,指尖划过地图上一片被墨迹覆盖的山林,\"城隍传承分三境,初境掌一方生死,中境断阴阳因果,高境......\"她顿了顿,\"高境需得寻到本命灯盏,与地脉相连,方有资格叩天官门。\"
陆醉川的手在炭盆边顿住。
他想起这半年来每次使用城隍力后的衰老——眼尾的细纹、偶尔泛白的鬓角,像有把看不见的刀在割他的阳寿。
若能突破高境,或许......
\"那灯在哪儿?\"他声音发紧。
沈墨寒推了推金丝眼镜:\"舆图上标着'苍梧野,鬼哭林'。\"她从袖中取出个铜哨,\"我让前清留在东北的线人传过消息,那片林子十年前还有猎户说见过青石板路,后来......\"她没往下说,只是把哨子递给赵霸天,\"明天让帮里兄弟去探探路,莫要打草惊蛇。\"
赵霸天把哨子揣进怀里,拍了拍陆醉川的肩:\"川子,你和小九去。
我让铁牛带二十个弟兄在林外设伏,有啥不对劲咱里外接应。\"他又瞥了眼缩在被子里的小九,粗声粗气补了句:\"小丫头要是撑不住,你背也得把她背回来。\"
第二日卯时三刻,陆醉川背了两坛烧刀子,小九揣着沈墨寒给的镇魂铃,两人踩着晨露进了苍梧野。
林子里的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松针上的水珠砸在斗笠上,叮咚作响。
陆醉川走在前头,手里攥着城隍印,每走十步就停下用印面贴地——那是沈墨寒教的\"寻脉术\",城隍印能感应地脉里的阴煞之气。
\"啾——\"
一声尖啸划破雾色。
陆醉川猛地拽住小九往树后躲,就见三只青面鬼从雾里扑来,指甲长过指节,舌头拖在地上滴着黑血。\"夜游鬼。\"他摸出腰里的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
辛辣的烧刀子顺着喉咙烧进丹田,眼前的雾气突然变得透亮——他看见鬼物心口的命灯,两盏暗红,一盏幽蓝。
\"小九!\"他低喝一声。
小九立刻摘下镇魂铃,手腕轻抖,铃声像根银线串起三团鬼火。
陆醉川抽出腰间的短刀,刀身早用黑狗血浸过七七四十九天,一刀捅进幽蓝命灯的鬼物心口。
那鬼物发出刺耳的尖叫,化作一团黑雾,剩下两只见势不妙正要逃,陆醉川甩了两枚铜钱——那是赵霸天给的\"天罡钱\",沾过龙虎山的符水。
\"当啷\"两声,铜钱钉进鬼物后颈。
它们瘫在地上,渐渐缩成两团灰。
\"累着没?\"陆醉川擦了擦刀上的黑血,转身去扶小九。
小九摇了摇头,却伸手摸他的鬓角——那里不知何时多了根白发,在晨雾里格外刺眼。
陆醉川心头一沉。
他知道,每次动用城隍力,阳寿都在折损。
可若不尽快找到九鸦灯,等他油尽灯枯那天,谁来守这乱世里的冤魂?
日头偏西时,雾色终于散了些。
陆醉川抬头,就见前方古木上刻着道浅浅的纹路——是只盘着九只鸦的灯盏,和他记忆里的青铜灯一模一样。\"在这儿。\"他扯了扯小九的衣袖,两人顺着标记往林深处走。
越往里走,脚下的泥土越硬。
等踩上第一块青石板时,陆醉川的城隍印突然剧烈震动,烫得他差点松手。\"到了。\"他轻声说。
雾气不知何时散了个干净。
眼前是座残破的石殿,门楣上的\"酆都司\"三个字被苔藓盖了大半,两侧的石狮子缺了脑袋,嘴里却衔着半块玉珏——和他记忆里灯油中的玉珏一模一样。
\"小九,你觉不觉得......\"陆醉川的话卡在喉咙里。
他看见石殿周围浮起层淡蓝色的光膜,像块倒扣的碗,把整座石殿罩在里面。
他伸手碰了碰光膜,指尖立刻像被蜂蛰了似的缩回——不是疼,是刺骨的寒,顺着指尖往骨头里钻。
\"这是......\"他摸出城隍印,将法力注入其中。
青铜印发出幽光,可触到光膜的瞬间,那光膜突然泛起涟漪,把城隍印的法力全反弹了回来。
陆醉川闷哼一声,倒退两步撞在树上。
小九摸索着走过来,盲眼的血痕已经凝成了暗红的痂。
她伸手碰了碰光膜,突然浑身剧震,手指在半空比划出\"门\"的形状,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你是说......要用你的眼睛?\"陆醉川攥住她的手,\"不行。\"他声音发颤,\"你是无眼判官转世,没了眼睛......\"
小九急得直摇头,又比了个\"灯\"的手势,再指向光膜。
陆醉川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破庙里小九渗血的眼睛,想起她每次用能力时发白的嘴唇。
可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办法吗?
他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酒坛,\"咔嚓\"敲碎泥封。
辛辣的酒香在林子里炸开,他仰头灌下一口,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得通透——他看见光膜里流转的纹路,像条盘着的蛇,七寸的位置闪着幽蓝的光。
\"小九,跟着我。\"他攥紧她的手,\"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别松开。\"
小九用力点头。
陆醉川又灌了一口酒,城隍力顺着血脉往上涌。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面破锣在敲——这是过度使用能力的征兆,可他顾不得了。
两人的手同时按在光膜上。
陆醉川感觉有无数根细针扎进掌心,小九的手指在发抖,却始终没松开。
光膜的涟漪越来越大,蓝色的光流在他们手边汇聚,像要撕开个口子......
\"轰——\"
一声闷响从石殿里传来。
陆醉川猛地抬头,就见光膜上裂开道细缝,里面透出点昏黄的光,像盏灯被人挑亮了灯芯。
可还没等他看清,那细缝突然闭合,光膜比之前更亮了几分。
陆醉川只觉喉头一甜,鲜血溅在光膜上,开出朵狰狞的花。
小九急得直比划,又指了指他的鬓角——那里的白发,不知何时多了一小撮。
暮色渐浓时,林子里响起狼嚎。
陆醉川抹了把嘴角的血,把小九背起来。
石殿的光膜在身后泛着幽蓝,像只睁着的眼睛,盯着他们的背影。
\"别怕。\"他轻声说,\"明天咱们带酒来,带十坛,二十坛。\"
小九把脸埋在他颈窝里,滚烫的眼泪渗进他衣领。
陆醉川摸了摸怀里的城隍印,又摸了摸腰间的空酒坛。
他知道,有些因果一旦种下,就只能走到头——哪怕这条路,是拿阳寿铺的。
林外传来梆子响,是赵霸天的暗号。
陆醉川加快脚步,月光把两个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根被命运拧在一起的绳,正往更深的夜里,缠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