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业鼻腔里钻进一股子土腥气,若有似无。
“王老板。”他抬起头,声线平地听不出任何起伏,“这东西,最好找块红布盖一盖。”
“为……为什么?”
“邪性,不干净。”
杨业就那么看着他,不紧不慢地吐出几个字。
‘不干净’三个字一出,满屋子霎时连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
“啊——!”
玉姐的尖叫拔地而起,人踉跄着往后退,脚下那双细高跟一拐,整个人都栽进了王老板怀里。
“老公,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我就是腿软……”
王老板被她撞得身子一晃,好不容易才站稳,也顾不上去扶。他一把将怀里的玉姐推开,扭头冲着那几个戳在原地的保镖就炸了。
“还他妈杵那儿干嘛!红布!找红布给老子盖上!弄走!听不懂话?”
“是,老板!”
几个保镖这才如梦初醒,有个机灵的,一把扯下墙上的丝绒窗帘,几双手哆哆嗦嗦地上去裹那青铜器,谁都不敢碰实了,磕磕绊绊地抬了出去。
可屋里的那股子瘆人气氛,半点没散。
马振手抖得厉害,去摸烟盒,摸了半天,烟没掏出来,反倒把整个烟盒给拍在了桌上,他嗓子发紧:“杨,杨老弟,你给哥哥们交个底,刚才那话……几个意思啊?”
“小杨你可别闹,我这心脏可受不住这个。”
“对啊,什么叫不干净?”
“该不会是……里头有什么说道吧?”
一屋子老板,你一嘴我一舌,声音都带着点飘。
杨业由着他们说,没接话。
等这屋里的惊慌差不多快把房顶掀了,他才慢悠悠地拖开椅子,重新坐了回去。
“噗。”
一声没忍住的轻笑。
这一下,所有人都闭了嘴,齐刷刷地朝他望过来。
“瞧把各位大哥吓的。”杨业拿起筷子,在自己杯沿上叩了叩,“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嘛。”
“开玩笑?”王老板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他伸出手指着杨业,指尖都在那儿哆嗦,“小杨!我他妈都这岁数了,你跟我开这种玩笑?我这心……”
“王老板,别动气。”杨业抬手虚虚一按,“我话这不是还没说完么。”
他顿了顿,才慢条斯理地继续讲。
“其实简单得很,就是个化学反应。”
“您这宝贝,做旧的手法有意思,那层假锈里头,八成是掺了什么碱性的土料。巧了,红酒里有单宁酸,这酸碱一中和,颜色不就变了嘛。”
“以前在古玩市场,见过有贩子用这招糊弄外行,管这叫‘宝光乍现’,说是什么神仙显灵。其实呢?就是小学化学知识,骗钱的把戏罢了。”
“啊?”
“化学反应?”
“就这?”
马振长出了一口气,“我就说嘛,建国以后不许成精,哪儿来那么多神神鬼鬼的!”
“杨小兄弟你可真不厚道!”另一个老板也缓过神来,指着杨业直笑,“差点把我的魂儿都给吓飞了!不行不行,这必须得罚酒!自罚三杯!”
“对对对!罚酒!”
一时间,包厢里又恢复了推杯换盏的热闹。
没人再关心那东西,也没人再提东西是真是假。
只有王老板,脸上的表情还有些僵硬,他勉强笑了笑,端起酒杯,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了那件青铜器被抬走的方向。
而一直缩在他怀里的玉姐,也悄悄抬起了头。
她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睛,越过喧闹的人群,状似无意的,在杨业的脸上一扫而过。
那三杯罚酒,杨业自然也喝得痛快。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顿饭总算是吃到了尽头。
众人一个个脚步虚浮地勾肩搭背,嚷嚷着要去“下半场”,冲杨业直竖大拇指,说他这朋友交定了。
虽然不知道是真喝醉还是假喝醉。
王老板没跟着去,他亲自把人送到了门口,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只是笑意怎么看都到不了眼底。
“李少,杨小兄弟,我让人在楼上给二位备了房,今天就别走了,好好休息。”王老板拍了拍李文乐的肩膀,又转向杨业,“杨小兄弟,今天可真是……让我开了眼界了。”
“王老板客气,喝多了,胡言乱语。”
“年轻人嘛,有性格,我喜欢。”
告别了王老板,李文乐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
到了房间门口,李文乐刷开自己的房门,却没立刻进去。
他转过身,堵在杨业面前,压着嗓子,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是不是疯了?”
“你知道刚才那姓王的是谁吗?你就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耍他?”李文乐的声音都在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怕的,“你把我当什么了?带你来是给你长见识,不是让你来闯祸的!”
杨业掏了掏耳朵。
“我看气氛太紧张了,调节一下。”
“调节你妈!”李文乐几乎是吼出来的,他上前一步,手指都快戳到杨业的鼻子上,“王老板要是记仇了,你我明天就得沉江喂鱼!你当这是跟你过家家?”
他声音都在发颤,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你把老子当什么了?带你来是给你抬身价,不是让你来拆我台的!”
李文乐说完,猛地一推杨业,转身“砰”地摔上了自己的房门。
走廊里瞬间安静下来。
杨业面无表情地站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刷开了自己的房门。
房间里空调开得有些闷。
他扯了扯领带,脱下外套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一股甜腻的香气猝不及防地钻进鼻腔。
是玉姐身上的味道。
什么时候沾上的?
出门时人多,她从旁边挤过去,胳膊似乎是蹭了一下。
当时没留神,这会儿那味道却像是活了一样,盘踞在房间里,怎么也散不掉。
一阵晕眩感毫无征兆地袭来。
眼前的灯光开始分裂出重影,天花板似乎在缓缓旋转。
不对劲。
这酒的后劲,不该是这样的。
杨业抬手想去按一下发沉的太阳穴,手臂却软绵绵地使不上劲。
他想去洗手间冲把脸,脚步却像是踩在棉花上,身子一歪,踉跄着扑向了旁边的大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