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树君将背包甩在乡村巴士最后一排时,车窗外的蝉鸣正撕扯着白石县燥热的空气。
他数着衬衫第三颗纽扣上凝结的盐粒,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换了五趟交通工具——从高铁到三轮蹦蹦车,车辙碾过的每一寸土地都蒸腾着暑气。
\"家人们看这车座套,纯手工钩针蕾丝!\"清脆的女声撞碎沉闷。
前排举着云台的女孩正将镜头对准褪色的蓝白座套,粉色发梢随颠簸轻颤。
林树君瞥见她手机屏幕里雪花般掠过的弹幕:\"小鱼儿又在作死探秘剧组闹鬼是剧本吧\"。
轮胎突然碾过碎石,车身剧烈摇晃。
自称小鱼儿的女孩撞进邻座退伍军人怀里,迷彩背包里滚出半包朱砂。
军人古铜色脖颈上青筋微跳,沉默地将朱砂塞回内袋,指尖残留的暗红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
\"要变天。\"司机盯着后视镜开口时,林树君才注意到天际翻涌的铅云。
云层中炸开的闷雷惊得小鱼儿跌坐回座位,手机却仍高举着:\"暴雨突袭荒村巴士!
老铁们礼物刷起来!\"她耳垂上的琉璃坠子晃出一串幽蓝残影。
雨砸在车顶的声音像千万只甲虫在啃噬铁皮。
退伍军人突然解开迷彩外套,露出腰间用红绳系着的铜制罗盘。
前排小情侣中的男孩正用瑞士军刀削苹果,刀刃折射的冷光扫过罗盘表面,盘面指针突然疯狂旋转。
\"师傅,靠边停车!\"自驾游游客拍打着车窗。
暴雨中隐约可见盘山公路外侧的断崖,浊黄泥浆正顺着岩缝蜿蜒而下。
司机猛打方向盘拐进岔道时,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器突然停滞,橡胶条在玻璃上刮出刺耳的吱呀声。
当\"古井村\"斑驳的石碑撞进车灯范围时,林树君嗅到某种发酵的甜腥味。
雨幕中浮现的村落轮廓让他想起浸透的纸灯笼,青砖墙缝里渗出的暗绿色苔藓像某种活物在蠕动。
村口老槐树下,穿蓑衣的老者举起煤油灯,玻璃罩内的火苗竟是诡异的青白色。
\"叨扰了。\"司机摇下车窗递烟。
老者布满老年斑的手接过香烟时,林树君看见他小指缺失的断口处泛着玉石般的光泽。
煤油灯映出石碑背面密密麻麻的刻痕,像是无数交叠的符文,又像是被反复刮擦的刀痕。
老者自称村长,领着众人走向祠堂途中,屋檐垂落的雨线忽然凝滞在空中。
小鱼儿伸手去接,水珠却绕过她掌心划出弧线,在青石板上溅出北斗七星的图案。\"这雨...\"她直播用的补光灯突然爆出电火花,弹幕池瞬间被\"信号中断\"的提示淹没。
祠堂门楣悬挂的八卦镜积着厚厚的香灰,镜面倒影中退伍军人的罗盘正在渗出铁锈色液体。
村长抱来几床霉味刺鼻的被褥时,林树君注意到他裤脚沾着某种乳白色浆液,干涸后呈现出糯米特有的晶莹质感。
\"夜里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应门。\"村长吹灭煤油灯前,眼白在黑暗中泛着浑浊的黄色,\"特别是...三长两短的敲门声。\"他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多肢的怪物,断指处延伸出的阴影正指向祠堂角落的陶瓮,瓮口封着的黄符簌簌作响。
雷声在屋顶炸开的瞬间,祠堂供电系统突然瘫痪。
黑暗中响起金属滚落的清脆声响,林树君摸到脚边散落的铜钱——那是退伍军人包里掉出的古币,此刻正在青砖地面上自发滚动排列。
当最后一道闪电照亮祠堂时,七枚铜钱已然摆成北斗阵型,而阵眼位置赫然躺着村长那截断指。
暴雨依然在屋瓦上敲打着无序的鼓点,祠堂深处的陶瓮突然传出指甲抓挠内壁的声响。
林树君摸出手机照明,锁屏界面的时间显示恰好停在23:59,而信号格始终保持着无服务的空白状态。
祠堂外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踩着雨水的韵律,正从村口老槐树的方向缓缓逼近。
祠堂内的霉味被热腾腾的米香冲淡时,林树君正用指甲抠着陶碗边缘的缺口。
村妇们捧着竹匾穿梭在神龛之间,蒸腊肠的油脂渗进糙米饭里,在摇曳的煤油灯下泛着琥珀色光泽。
他注意到端菜的老妇始终低垂着头,围裙下露出的脚踝缠着褪色的红绳,绳结处串着两粒发黑的桃核。
\"后生仔多吃些。\"村长将咸菜炒笋推到他面前,断指的左手在桌面投下畸形的阴影。
林树君摸向口袋时,发现原本鼓胀的钱包不知何时瘪了下去——那些被汗水浸透的纸币竟化作一沓泛黄的纸钱,边缘还沾着未燃尽的锡箔灰烬。
祠堂外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三个浑身泥浆的自驾游客撞开木门,为首的中年男人攥着碎裂的手机支架:\"盘山公路塌了!\"他冲锋衣上的反光条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像某种夜行动物的眼睛。
林树君望向屋檐,发现原本垂直的雨丝此刻正呈螺旋状坠落,在青石板上蚀刻出层层叠叠的同心圆。
\"西厢房还能腾两间。\"村长用断指敲了敲陶瓮,瓮中突然传出类似蛙鸣的咕噜声。
正给手机充电的小鱼儿突然尖叫着甩开数据线,充电头插孔里渗出的暗红色液体在她虎口烫出梅花状痕迹。
退伍军人猛地掀开迷彩背包,那包朱砂不知何时已凝结成血痂般的硬块。
\"听说贵村有口古井?\"小鱼儿将烫伤的手背对准直播镜头,染着星空美甲的手指微微发抖。
祠堂梁柱忽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悬挂的八卦镜\"当啷\"一声砸在供桌上,镜面裂纹恰好将村长的面容割裂成七块。
老妇人端来的姜茶在陶碗中泛起涟漪,映出井台边模糊的白影——那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脖颈缠绕的水草正随着涟漪轻轻摆动。
村长喉结滚动的声音像石子坠入深井:\"光绪年间,有个捞尸人...\"他讲述时,祠堂烛火忽然转为青绿色,将众人影子拉长投射在绘着钟馗捉鬼图的墙壁上。
林树君发现供桌上的香炉正在逆时针旋转,三柱线香燃成的灰烬始终维持着三寸高度。
\"...那东西顺着井绳爬出来时,指甲缝里还嵌着井底的碎瓷片。\"村长突然抓起陶碗砸向地面,飞溅的瓷片在砖缝间拼出残缺的八卦图案。
自驾游客带来的应急灯忽明忽暗,光斑扫过梁柱时,林树君看见密密麻麻的抓痕间残留着暗红色碎屑——像是有人曾用染血的指甲反复抓挠木纹。
祠堂外传来土石崩塌的闷响,挂在门框上的艾草簌簌掉落。
穿雨靴的村民冲进来比划手势,他缺失的舌尖在张大的口腔中像截蠕动的蚯蚓。\"后山滑坡,出村的路...\"村长的解释被雷鸣截断,闪电劈中老槐树的瞬间,所有人都看见树洞中探出半截青灰色的手臂。
退伍军人突然掏出罗盘按在供桌上,铜制指针在香灰表面划出深沟。
林树君注意到罗盘天池渗出的锈水正与香灰融合,逐渐形成符咒般的纹路。
小情侣中的女孩突然揪住男友衣角,她腕间的转运珠不知何时已全部爆裂,玛瑙碎片在砖缝间排列成眼睛的形状。
\"今夜就宿在祠堂。\"村长吹熄蜡烛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黑暗降临的刹那,林树君听见陶瓮封口的黄符发出纸张蜷缩的脆响。
有人摸黑碰倒了长凳,木料撞击声惊起梁上栖居的蝙蝠,那些生物扑棱翅膀的声音竟似孩童压抑的呜咽。
子夜时分,林树君被尿意憋醒。
他摸到枕边的手机,锁屏时间显示01:47,信号格依旧死寂。
祠堂深处传来规律的滴水声,像是有人用铜壶往陶罐里注水。
当他蹑手蹑脚绕过屏风时,瞥见退伍军人的床铺空无一人,被褥上散落着七枚排列成箭矢状的铜钱。
廊下的风灯在雨中摇晃,将槐树影子投射成张牙舞爪的巨人。
林树君正要推门,突然听见瓦片滚落的脆响——小鱼儿举着直播用的补光灯蹲在屋檐下,冷白光晕照亮她惨白的脸。\"家人们听见了吗?\"她颤抖的指尖指向镜头,放大后的背景音里隐约夹杂着指甲刮擦木门的声响。
那声音起初细若游丝,渐渐变得清晰可辨。
三下绵长,两下短促,恰如村长警告过的\"三长两短\"。
补光灯突然爆出电火花,飞溅的玻璃渣在小鱼儿小腿划出血线。
林树君冲过去拽住她后领的瞬间,看见血珠坠地后竟逆着重力向上飞溅,在廊柱表面凝成倒悬的符咒。
祠堂内突然响起铜锣声。
村长举着煤油灯出现在回廊尽头,断指处缠着的新鲜纱布正在渗血。
他身后跟着两个举火把的村民,火焰竟是诡异的靛蓝色。\"野猫挠门罢了。\"村长的笑容牵扯着满脸皱纹,火光将他缺失的小指阴影投射在墙上,化作一柄锋芒毕露的短剑。
林树君退回厢房时,发现退伍军人的床铺已恢复原状,唯有铜钱边缘沾着未干的泥浆。
他将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板上,听见雨声中混杂着细碎的脚步声——像是许多人赤脚在青石板上拖行,又像是湿润的苔藓正在砖缝间缓慢蔓延。
供桌上的线香不知何时重新燃起,三柱灰烬保持着诡异的平衡,在穿堂风中纹丝不动。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林树君在祠堂门槛处发现几枚泥脚印。
那些脚印只有成年人的一半大小,趾尖位置深深嵌着碎瓷片,沿着回廊一路蜿蜒至古井方向。
井台边的青苔上残留着拖拽痕迹,几根挂着水珠的槐树枝条垂在井口,叶片背面凝结的露珠泛着铁锈般的暗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