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啊!”看到尸体的样子,陈诗羽忍不住惊呼出声。眼前这具尸体因为腐败呈现出少见的“巨人观”——全身膨胀得厉害,皮肤墨绿,上面还爬满了黑红色的静脉网,舌头阴森森地露在嘴外,眼睑绷成细线,半塌陷的眼球仿佛随时会掉下来。衣服早在初检时就被剪开取下,峰岭市公安局的刘法医正在解剖室角落拼凑衣物。
死者是男性,看不出年龄,胸腹部高高隆起,头发全部脱落,手脚掌的表皮皱巴巴的,轻轻一拽就能像手套一样剥落下来。我见尸体表面完整没有缝线,便问:“还没解剖?”周科长点头说:“大家对死者头面部的损伤有争议,没定论,所以等你们来一起商量。”
我又问尸源情况,周科长说dNA检材送实验室了,结果应该出来了,但没解剖就没法刻画尸体特征,连是不是本地人都不好确认,失踪人口调查还在进行。林涛戴着面具闷声问:“指纹也没取吗?”一般尸检会给手指抹油墨捺印指纹,但周科长摇头:“死者手指皮肤腐败又泡了水,没法捺印。”
“谁说没法捺印?”大宝小心翼翼拿起死者的手,用手术刀在右手拇指根部划了一圈,然后像脱手套一样取下拇指皮肤,套在自己手指上,“快拿捺印卡!”就这样,他把十根手指的皮肤依次取下套在手上,完成了指纹捺印。陈诗羽看得目瞪口呆——这种“手套样剥离”取指纹的方法不算常规,但在腐败尸体上偶尔能用,只是得碰运气,要是皮肤没剥脱或破碎就没用了,峰岭市少见这类案件,当地法医自然没试过。
我没多看取指纹的过程,盯着死者面部几处交错的伤口问:“争议在哪?”死者面部颅骨没塌陷,指压也没骨擦音,说明没严重骨折,但墨绿色的脸上有几条边缘不整齐、互相交叉的裂口。因为高度腐败,创口周围模糊圆钝,既看不出致伤工具,也没法判断有没有“生活反应”(生前受伤时的生理反应)。
周科长说:“现在搞不清死者是溺死,还是被打死抛尸入水。尸体腐败成这样,怕解剖了也确认不了。有人说创口是死后被鱼啃的,毕竟现场的环厂河连着峰河,河里鱼多;但也有人觉得鱼啃不出这么多、这么大的口子。”
说到这,我想起以前办过的一个案子:河里捞出具尸体,额头皮肤缺损,下方颅骨有条“裂纹”,当时以为是钝器打击致死,结果家属坚持死者有抑郁症会自杀。后来发现所谓“裂纹”其实是罕见的“先天性额缝不愈”——每600人里就有一个这样的先天变异,尸体腐败后被鱼啃掉皮肤,刚好露出这条缝,差点误判成命案。
所以大家都知道野兽会啃尸体,却未必清楚鱼啃也能在腐败尸体上形成创口。眼前这具尸体的创口到底是鱼啃还是他伤?还得靠进一步勘查和讨论——毕竟取指纹只是找尸源的一步,伤口的性质才是判断案件性质的关键。
“确实不像鱼啃的。”我皱着眉说。周科长接过话:“肯定不是锐器伤,伤口边缘不整齐。但要是钝器打的,这么多伤口怎么也得多次打击吧?可颅骨怎么没骨折呢?”
“先解剖吧。”我分工,“我和周科长查头面部,大宝和刘法医查胸腹部。”话还没说完,大宝的手术刀就划了下去。只听“噗”的一声,尸体鼓胀的腹部瞬间瘪了下去,一股刺鼻的气味混着腐败气体猛地涌出来。我赶紧憋气挥手让大家撤离,没想到林涛跑得更快,早拽着陈诗羽躲到更衣间的隔离玻璃后面了。
躲进更衣间,我无奈看大宝:“下刀前能不能吱个声?”大宝笑:“难不成喊‘预备——划’?”我解释:“尸体里攒满了腐败气体,破口后气体会带着臭液喷出来,第一难闻,第二有毒,第三跟爆炸似的,溅一身你衣服不用洗啊?”
几个人隔着玻璃看着尸体慢慢“变瘦”,周科长把排风开到最大,五分钟后才回到解剖台。腐败的软组织软塌塌的,手术刀划过就分开,露出墨绿的皮下组织。我沿着死者下颌骨划开面部皮肤,向鼻骨方向分离,周科长也在对侧操作。
“这儿的绿色更深,说明有血液聚积过。”我指着皮下组织,“血液渗进软组织,血管肯定破了。”周科长眼睛一亮:“你是说生前受的伤?”我点头:“没绝对证据,但凭经验看,这里不对劲。”
说着,我们把面部皮肤掀了下来,露出带着头皮和耳朵的颅骨,看着怪吓人。我顺着鼻骨摸了摸,突然说:“鼻骨骨折了!”仔细分开周围软组织,碎骨片露了出来——鼻骨又薄又突出,面部受伤时最容易骨折。我用止血钳夹起碎片放在显微镜下:“断端骨质里有血迹!”腐败会让血液变成液体,但生前骨折时渗入骨缝的血会被保存下来,这说明鼻骨骨折是死前发生的。
“脸被砍出这么多伤口,鼻骨都碎了,颅骨却没事,是凶手力气小,还是工具轻?”周科长琢磨。我摇头:“肯定是工具轻。要是工具重,凶手就算力气小,也不至于只打断鼻骨却留不下这么多伤口。只有工具轻,用力打才会只划破皮肤、打碎鼻骨,伤不到结实的颅骨。”
“工具轻……”周科长念叨。我接着分析:“伤口周围圆钝不规则,说明工具边缘不尖锐,应该是圆滑的。又轻,肯定不是金属的。另外,伤口不规则,接触面应该不是平的或弧形,而是有圆圆的突起条。”林涛听得直眨眼:“那能是啥东西?”我也摇头:“不知道,但这工具显然不好杀人,凶手为啥选它呢?”
“面部伤是不是致命伤还不好说,开颅看看。”周科长话音刚落,大宝突然喊:“甲状软骨上角骨折了!”甲状软骨在脖子前方,左右各一块,上角骨折多是被掐脖子导致的——如果是勒颈,脖子上会有勒痕,但这具尸体没有。
“扼死?”我停下开颅锯。大宝摇头:“眼球突出来了但没出血点,胸腹部脏器也没出血或瘀血。”周科长皱眉:“有掐脖子的动作,却不是窒息死,说明啥?”我笑了,继续开锯:“说明掐脖子只是为了控制人。凶手用一只手掐住死者脖子,让他没法动弹。”
随着开颅锯轰鸣,颅盖骨掀开,粉红色的硬脑膜露出来。脑组织是最容易“自溶”的(死后细胞自己溶解),剪开硬脑膜后,一坨像面糊一样的脑组织“哗”地流出来。我赶紧用颅盖骨接住,喊林涛:“快照相录像!”
“看,额部脑组织颜色比别的地方深很多。”我指着说,“正常自溶后是淡粉色,这儿是暗褐色,说明生前这儿出过大量血。”
“真凶案!”大宝一手夹着胃组织,一手用汤勺舀出胃内容物,“胃里没有溺液!”——如果是溺死,胃里会有河水,现在没发现,说明死者是死前受伤,死后被抛进水里的。
一场围绕腐败尸体的勘查,随着解剖台上的发现,渐渐撕开了案件的一角:不是溺亡,不是意外,而是一起带着“轻工具”谜团的命案。接下来,得从那奇怪的致伤物入手,找找凶手到底用了什么、为什么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