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眉道长!快里面请,东家吩咐给您留了位置。”
跑堂见到一眉连忙上来迎接。
一眉道:“怎么今天生意这么好?”
按理说白玉楼前夜刚出了命案,就算是避晦气,也不该有这么大的客流量,这生意比往常都要好了。
跑堂道:“都是来饮酒的。”
黎谱吸了吸鼻子,总觉得空气里的气味有些熟悉。
上了二楼雅间,待客人入座后,跑堂问道:“今天豪哥方哥没来,还是老几样吗?”
“嗯。”
“稍等,马上上茶。”
一壶上好的正山小种沏好。
随后例菜、糕点一一上来。
一眉道:“这里的烧鹅很不错。”
黎谱尝了一口,皮脆肉香,汁水丰富,是不错,不过总感觉不如现代社会的好吃,不知道是不是配方不同的关系。
打包点给小仙姑应该会喜欢,毕竟韩国人可怜啊,她能吃过什么好东西呢?
又不一会儿,跑堂进来道:“小店新酿了一批白酒,很好味道。楼下的客人都是冲着酒来的,两位道长要不要来一壶?”
哪有中午喝酒,一眉正想拒绝。
黎谱却想到什么,道:“那拿一壶尝尝。”
“好嘞。”跑堂离去。
一眉道:“师弟想喝,那中午我们就喝点。”
黎谱问道:“这家店的酒很有名吗?”
一眉道:“菜有名,酒就马马虎虎……你觉得他家酒有问题?”
“希望是我多想。”
当酒端上来,黎谱就知绝对不是自己多想。
他最讨厌喝白酒,白酒的气味对他来说比馊水好不了多少。
但这个酒一开盖,里面粉红色的酒液荡漾,就有一股浓浓的,勾人食欲的异香扑鼻而来。
诱人之处,就好比饿死鬼眼中的红烧肉和番茄炒蛋盖饭那样厉害。
连黎谱都下意识生出先喝一口的冲动。
不过他忍住了,将酒壶重新盖上,与一眉对视一眼。
“真的是人肉冰烧。”
与尸体腹中的酒水香味一致,却浓郁出几倍不止。
黎谱道:“现在明白了。看来尸体肚子里装的不是酒。应该是凶手将酒灌入,混合人体精血后再抽出来,重新灌水填充尸体,所以才一股酒味。”
一眉肃声道:“血水怎么会被当成酒堂而皇之地流通在镇上?”
此时门外一人说道:“一眉master(大师)所言差矣。这不是血水,这叫肌~红蛋白。常饮有强身健骨、滋阴壮阳的Efficacy(功效)。”
雅间的门被人从外推开,几个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两人,一人是老熟人阿威队长,怀抱蜥蜴,裤裆正支棱着一个帐篷,身后跟着三四个手下,趾高气昂。
另一个三十岁上下,一身洋装,头发用发油涂得噌亮,手里拿着一支手杖,一派英伦绅士的打扮。
一眉小声对黎谱说道:“是这里的少东家。”
黎谱小声回道:“都说我二鬼子,这回见到正宗的了。”
一眉道:“肉里渗出来的,不是血水是什么?”
少东家指点江山道:“我从欧洲留洋回来所以知道,你们乡下人无知我不blame(怪)你们。我家的玉冰烧,是放干净血的英格兰猪,挑选最好的三层肉切块酿制,肌红蛋白与Alcohol(酒精)相互渗透,酒水呈现出这桃花一样的色泽。所以不是血水,Understand(明白吗)?”
黎谱道:“血管里流的叫血,肉里渗出来的叫血水。你说破天了这也是血水。”
少东家嗤笑一声:“真是夏虫不可语冰。阿威队长?”
阿威队长往桌位上一坐,没人邀请,自己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又提起酒壶狠狠灌了一口人肉冰烧。
他爽得哈了一口气,这才说道:“一眉,有人举报你私藏逃犯。”
一眉问道:“队长,不知道你说的逃犯在哪里?”
阿威队长一拍桌子:“还和我装模作样!你这个师弟就是杀害卢老爷,以及白玉楼血案的罪魁祸首!给我抓起来!”
他的手下们拿枪对准了两人:“都站起来跟我们走!”
二人举手站起身来,众目睽睽之下被保安队押送下楼。
出茶楼时,迎面撞上几个士绅老爷,他们一见阿威队长抓了一眉,连忙上前呵斥道:“威仔!你搅什么!”
阿威连忙摆出笑脸:“叔公们好!我在抓逃犯。”
“抓逃犯怎么把一眉道长抓了?不认识人吗!放人!”
阿威道:“好好好。我马上放。”
指着一眉的枪放了下来,一眉正要说话,黎谱给了他一个眼神。
一眉了然,便不再说话,只上前与士绅们道谢。
黎谱被阿威押着去了衙门。
一到衙门,阿威队长立即下令道:“先把他关进牢房!”
黎谱道:“队长,我教你的方法效果怎么样?”
阿威亲了蜥蜴一口,冷声道:“别和我套近乎!押走!”
这是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了。
“走!”
黎谱被人一推,押去了牢房。
接着一顿搜身,身上预备的灵符、彩纸都被摸走了。
手枪和香烟被他使了移物和障眼的把戏蒙混过去。
(这种不是法术,就是民间戏法,魔术手法那种。大多数法师都懂点戏法,叫托门把戏,是用来蛊惑信徒的。看过惊天魔盗团的就懂了。)
“进去!”
黎谱被关进牢房,保安队员锁上牢门就离开了。
这里牢房空荡荡的,除了他以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黎谱往地上一坐,掏出根烟抽了起来,他在等。
几个小时后,他等的第一个人到了。
外面传来阿威队长哎呦哎呦的声音,很快他就被两个手下扶了进来。
只见他腰间围着块布,鼓起个大包,上身只披了外套,表情苦不堪言。
“法师!法师!救命啊法师!”阿威喊道。
黎谱冷声道:“别和我套近乎!”
“原谅我吧!我不是故意要抓你啊!”阿威喊道,“别扶我了!快去给法师开门!”
手下将牢门打开,黎谱偏偏坐着不起身。
“干什么?这里那么舒服,你们赶我走我还不走呢!”
“哎呦啊!原谅我吧!”阿威扑了进来,就要抱黎谱的大腿,这才把黎谱逼得起身躲开。
黎谱道:“什么事赶紧说,说完滚蛋!”
阿威指指自己的裤裆,哭道:“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没下去,都发黑了!”
发黑就对了!
黎谱教他的,是跺地法中的一种南疆邪术,应该是婆罗门性力派的一种仪式。
本来就是害人的东西,用在自己身上能不出问题吗?
黎谱哈哈一笑:“你是不是对蜥蜴美人始乱终弃了?”
阿威心虚起来,法师跟他说过,这个方法是要在七天内和蜥蜴美人保持恩爱,不可以碰其她女人。
但他雄风一起,就迫不及待在表妹床上表现了。
“法师!有没有补救的方法?”
“你这个过河拆桥的小人,就算有,我凭什么要教你?你那玩意很快就要坏了,现在还没坏到肾脏,趁早截肢吧。”
“不要啊!法师,我家一脉单传就我一个,割了我家就绝种了!”
任阿威如何请求,黎谱只是不应。
终于把阿威逼急了,他心头一狠,让手下把枪对准黎谱:“我要是做太监,就拉你给我小弟弟偿命!”
黎谱装出忌惮的亚子,说道:“要我救你也可以,不过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阿威喜道:“你问你问。”
“有间茶楼的少东家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诬陷我。”
“他答应说给我胭脂春一成半的干股。”
“胭脂春?”
“就是那个酒。”
“那个酒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啊!我听他说是从西洋学过来的手艺,准备在镇上开一家酒坊,以后把酒卖去广州。一成半干股能分不少钱!”
“那抓到我以后呢?你原本打算怎么做?”
“这……他的意思是叫我在这里弄死你,但我阿威也是知恩图报的人,怎么会害你呢法师?快救救我吧!”
黎谱道:“去接一痰盂七旬老太太的尿,喝完就可以暂时把火败下去。想要治本,就挑个良辰吉日,三书六礼,把蜥蜴美人八抬大轿娶进门。”
“啊?!”
阿威队长傻了眼,喝尿还好说,八抬大轿娶蜥蜴?
那他以后岂不是成了全镇人的笑柄?
“方法我教你了,要根还是要脸,你自己选。快走吧,我要在这睡一会。”黎谱往草堆里一躺。
阿威队长狼狈离去,黎谱脑筋打转,将得到的一条条线索连到了一块,只待下一个人的到来。
从小窗可以看到外面,太阳落幕,黑夜来临。
几只白螟从窗外飞入,围着灯泡微弱的光线打转。
“恩公。”
不知什么时候,一道白影出现在了牢门外。
黎谱倒在草堆里没有起身:“别叫我恩公。我害你堕入魔道,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你应该恨我才对。”
牢门外的赫然是白衣女。
如今的她皮肤灰白如尸体,只有双唇殷红如血,已经全无活人的气息。
“我怎么会恨你。如果不是你,我在那天夜里就活不成了。我现在不是人,却好过做人时百倍。”
黎谱坐起身:“你既然认我这个情,那我有几个问题问你,希望你老实回答我。”
白衣女侧过身:“你问吧,但我不会全部告诉你。”
“那天夜里你走以后发生了什么?”
白衣女垂下头:“我回到家。想带我年迈的父亲离开这里。但白玉楼的打手已经找到我家来了,他们打死我爹,还想侮辱我。有人救了我。”
“是谁救了你?”
白衣女不答。
“那我换一个问题,白玉楼十六人还有卢老爷是你杀的?”
“是。李妈妈和卢崇玉是我杀的。”
“其他人呢?是救你的人杀的?”
“不。那些人不配ta动手。”
“ta?ta是男是女,是人是鬼?”
白衣女不答。
“我再换个问题。抓我到这里,是ta的意思吗?”
白衣女道:“恩公。我即便告诉你也没用处,你知道太迟了。我来是放你走,你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黎谱终于站起来,走到了栅栏前。
他正色道:“这世间善恶无道,但我却坚信善有善报。你知道为什么吗?”
白衣女背过身去,摇摇头。
“因为我知道天地不仁,只有人间奉行以德报德以直报怨的道理,才能令到善恶有报。你今晚能来救我,说明我所想所行一点也没错。
恶有恶报,白玉楼和姓卢的死不足惜,但全镇百姓是无辜的,你既然大仇已报,应该就此收手,不应该继续伤及无辜。”
白衣女道:“他们无辜吗?你知道白玉楼的姑娘有多少是被她们的父亲卖进来的?又有多少是本地人从外面拐卖来的难民?”
“那你父亲卖你了吗?”
这句话如同一道霹雳落下,白衣女愣了半晌,说道:“我爹是世上最好的爹。我是为了替他看病,才瞒着他……”
“那其他像你一样的人家呢?他们一家人就该死吗?老百姓只是活着就已经很难了,只要不主动作恶,即便有时为求自保而姑息恶人,又算犯了什么滔天大罪?难道他们不无辜吗?
姑娘。你来救我,说明你人性未泯,不要把怨气发在老百姓头上。现在还有补救的机会,告诉我,ta是谁。”
白衣女沉默片刻,道:“恩公。你是个大好人。如果你早一点来到这里该多好。我不知道ta叫什么,我们都叫她林中夫人。她神通广大,施法将我变作尸鬼,让我可以报仇雪恨。”
黎谱问道:“她是不是洋人?”
白衣女点点头:“她总穿一身黑色洋裙,应该是的。”
“她手下与你一起的,是不是还有一个鬼佬,称作尤神父?”
“原来恩公都已经知道了。是,除我以外,夫人手下还有黑白二使,黑衣的尤神父,白衣的莎拉小姐。”
“胭脂红是做什么用的?”
“我不知道。但夫人说,要在岭南建立公国,我想胭脂红应该与此有关。”白衣女似乎想到什么,说道,“恩公。夫人似乎对你很感兴趣。我知道你武艺高强,但绝不是夫人的对手。你快逃吧。”
“你不用担心。她神通广大,我背后也未必没有靠山。告诉我,林中夫人的本营在哪里?我来帮你解脱。”
这次白衣女不再回答。
她面朝黎谱,退了一步,盈盈拜倒。
“恩公。我出卖夫人,决计是活不过今晚了。只求你一件事,不要留在这里了,快走吧。若有来世……”
白衣女的话戛然而止,身体砰然而碎,化作了一地死亡的白螟。
黎谱死死抓住栅栏,虎目圆睁,心中燃起了熊熊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