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逝。
转眼间,张家的大女儿花儿,也已经悄然度过了她的十七岁生辰,成了一个亭亭玉立、容貌清秀的大姑娘。
她早已不是那个分家之初,只会默默垂泪、对未来充满惶恐的瘦弱少女了。
生活的磨砺,让她变得更加坚韧、能干,也更加沉静、懂事。
她不仅将家里的内务操持得井井有条,成为母亲王氏最得力的助手,洗衣做饭、照顾弟妹、处理药材、纺线织布,几乎样样精通。
更重要的是,在父亲张大山潜移默化的影响和教导下,她的眼界和心智,也远非寻常农家女子可比。
她会跟着三弟小山认几个字,会听父亲讲那些来自“书中”的、关于外面世界的新奇道理。
她甚至会在父亲和二哥石头讨论药材生意或者家庭规划时,偶尔提出一些自己独到的、颇有见地的看法。
看着女儿出落得越来越标致能干,王氏的心里,是既欢喜又担忧。
欢喜的是女儿长大了,懂事了,将来无论是嫁到哪家,都不会让人小瞧了去。
担忧的,自然是女儿的“婚姻大事”。
在这个时代,女子十五六岁便开始议亲,十七八岁出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花儿如今已是十七岁的年纪,在村里同龄的姑娘中,早已算是“大龄”了。
若不是因为之前家里太穷,加上刘员外那档子糟心事耽搁了,怕是早就该许配人家了。
现在家里日子好过了些,名声也渐渐好转。
上门来说媒的,或者旁敲侧击打听花儿亲事的人,也开始渐渐多了起来。
王氏的心思,也因此而变得活络起来。
她开始有意识地,为女儿的将来做打算了。
然而,每当王氏试图跟花儿提起婚嫁之事时。
花儿总是会红着脸,低下头,要么默不作声,要么就找个借口岔开话题。
她的反应,让王氏有些捉摸不透,也有些暗暗着急。
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难道……是心里有了什么不愿意说的心事?
王氏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花儿的心里,确实藏着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复杂而又沉重的心事。
最大的心事,自然还是来自于那个如同噩梦一般纠缠着她的——刘员外。
虽然自从上次父亲强硬地将刘员外顶了回去,并且后来又因为水源的事情狠狠教训了刘家一次之后。
刘员外表面上似乎消停了不少,没再敢明目张胆地上门骚扰。
但花儿知道,像刘员外那样睚眦必报、贪婪好色的小人,绝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
他那双充满了欲望和算计的眼睛,依旧像毒蛇一般,时时刻刻都让她感到不寒而栗。
她常常会做噩梦,梦到自己被刘员外强行抢走,梦到家人因为自己而遭受迫害。
每当从噩梦中惊醒,她都会浑身冷汗,心有余悸。
她害怕,真的害怕。
害怕自己会成为这个家的拖累,害怕因为自己而毁掉父母弟妹好不容易才盼来的安稳日子。
除了对刘员外的恐惧,她对自己的婚事本身,也充满了迷茫和担忧。
她见过村里太多不幸的婚姻。
见过太多女子在嫁人之后,受尽公婆的磋磨,丈夫的冷遇,过着牛马不如的日子。
她也见过一些被父母当成货物一般,为了几两彩礼就草草嫁给品行不端之人的可怜女子。
她不想重蹈她们的覆辙。
她也渴望能遇到一个真心待自己好、能够相敬如宾的良人。
渴望能有一个和睦安稳的家庭。
可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她一个卑微的农家女子,又岂能左右自己的命运?
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爹娘能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但同时,她又害怕。
害怕爹娘会因为家里的处境,或者因为想要尽快摆脱刘员外的纠缠,而仓促地将她许配出去。
她甚至会想,若是自己的婚事能为家里换来一些急需的帮助,或者能让弟妹们过得更好一些。
那自己……是不是也该认命?
这些纷繁复杂、相互矛盾的念头,如同乱麻一般,缠绕在她的心头,让她常常在夜深人静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的这些心事,虽然从未对人言说。
但又如何能逃过朝夕相处的父母的眼睛?
尤其是张大山。
他看着女儿那日渐消瘦的脸庞,看着她眉宇间那抹不去的忧虑,看着她偶尔失神落寞的眼神。
他的心里,如同被针扎一般疼痛。
他知道,刘员外那件事,给女儿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他也知道,女儿是在为这个家,为自己的未来而担忧。
这个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孩子啊。
他绝不能让她因为这些外部的压力,而委屈了自己的一生。
他必须尽快为女儿的婚事,做出一个妥善的安排。
不仅要为她找到一个可靠的归宿。
更要用这种方式,彻底断了刘员外那些不切实际的念想。
这天晚上,等孩子们都睡下后。
张大山将王氏拉到身边,郑重地说道:“孩儿他娘,花儿的年纪不小了,她的婚事,咱们不能再拖了。”
王氏闻言,叹了口气:“俺何尝不知道呢。可……可这说亲也不是件容易事啊。”
“咱们家以前那名声……唉,虽然现在好些了,但想给花儿找个称心如意的人家,怕也不容易。”
“而且,”她压低声音,忧心忡忡地说道,“刘员外那边……始终是个祸害。万一……”
“所以才要尽快。”张大山打断她,眼神坚定,“咱们得主动出击,不能等他再出什么幺蛾子。”
“这些日子,也有几个媒婆上门来探过口风,你觉得如何?”
王氏摇了摇头:“都不是什么好人家。要么是家里穷得叮当响,想娶个能干的媳妇回去当牛做马。”
“要么就是人品不端,游手好闲,想占咱们家这点‘便宜’。”
“还有个……竟然是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鳏夫说续弦的,真是气死俺了。”
她越说越是生气。
张大山听着,眉头也皱了起来。
看来,想要堂堂正正地给花儿找个好人家,确实不容易。
“咱们不能急,但也不能等。”他沉吟道,“选女婿,人品是第一位的。”
“不求他大富大贵,但必须是个肯吃苦、有担当、心眼儿正、能真心对花儿好的人。”
“家境嘛,过得去就行,咱们家现在也不指望靠嫁女儿去攀附谁。”
“最重要的是,那家人家的家风要好,公婆要明事理,不能让花儿嫁过去受委屈。”
他将自己的择婿标准,清晰地说了出来。
这些标准,在这个时代看来,已经算是相当“开明”和“务实”了。
王氏听着,连连点头:“当家的,你说得对。俺也是这么想的。”
“那……咱们从哪里着手呢?”她又犯了难,“村里那些知根知底的人家,合适的后生也不多。”
“这事儿……或许可以问问周先生?”张大山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周先生是读书人,见多识广,又品性高洁。
他或许能提供一些有益的建议,甚至……能帮忙留意一些合适的人选?
而且,若是能请周先生出面做个“中人”或者“保山”,那花儿的婚事,也能显得更加体面和稳妥。
“对啊。”王氏眼睛一亮,“周先生是个有学问、明事理的人,他看人肯定准。”
“只是……这事麻烦先生,会不会不太好?”她又有些犹豫。
“先生待咱们家不薄,小山又是他的得意弟子。这点小事,想来先生不会推辞的。”张大山说道。
“而且,这也是为了花儿的终身幸福,再大的脸面,也得豁出去。”
夫妻俩商议已定。
第二天,张大山便准备了一些自家酿的、品质最好的米酒,和一小包精心炮制过的药材,再次登门拜访了周先生。
他先是汇报了小山近期的学业进展,又与周先生探讨了一些关于时局和农事的看法。
最后,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将为女儿花儿求一个好姻缘的想法,以及自家的择婿标准,坦诚地向周先生说了出来。
并恳请先生能帮忙留意,或者……指点一二。
周先生听完,捻着胡须,沉默了片刻。
他自然知道花儿这个懂事能干的姑娘,也知道张大山一家如今在村里的处境。
更清楚刘员外那点龌龊心思。
他看着张大山那充满期盼和信任的眼神,缓缓地点了点头。
“此事……关乎女子一生幸福,确实是马虎不得。”
“你张大山能有这份为女之心,不以女儿为货物奇货可居,已是难得。”
“也罢。老夫就……替你留心一二吧。”
“不过,”他话锋一转,“姻缘之事,讲究个缘法,急也急不来。”
“你们且放宽心,莫要因此乱了自家阵脚。”
“是。多谢先生。”张大山感激涕零。
有了周先生这句话,他心里那块关于女儿婚事的大石头,总算是稍稍落下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