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前的日头暖得反常。林霜将晒好的木槿花收进陶罐时,罐壁烫得她缩回手。了尘在井边打水,轱辘转动的吱呀声突然卡住,麻绳绷直的瞬间,桶底只剩半瓢浑浊的泥浆。
\"井水怎会发烫?\"林霜指尖试了试水温,慌忙缩手,\"像是烧过的汤药。\"
了尘的佛珠缠上辘轳柄,菩提子挨个浸过泥浆,最末那颗突然裂成两半——芯子里竟裹着半粒焦黑的米,与月前阿宝掌心长出的蛊虫米如出一辙。
午后的蝉鸣吵得人心慌。林霜坐在门槛拣草药,忽见药圃的忍冬藤无风自颤。她俯身细看,土层深处传来闷雷似的响动,蚂蚁排成长队往屋檐迁徙,背上的卵囊泛着诡异的靛蓝色。
\"要变天了。\"吴婶抱着晒到半干的被褥冲进院子,\"上游的渔户说江水烫得鱼群翻肚...\"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山崩般的轰鸣。了尘跃上柴房顶,只见天际乌云翻涌如墨,山峦轮廓正被某种无形的巨力啃噬。
申时的日头突然暗沉。林霜收拾药箱的手顿了顿,窗台上的陶罐\"咔\"地裂开细纹。阿宝赤脚冲进院子,裤腿沾满泥浆:\"霜姐姐!后山的溪水倒流了!\"
了尘的佛珠突然绷断,菩提子滚落满地。他拽着林霜往后山跑,漫山草木正向天空疯长,树根掀翻青石板,露出地下纵横交错的赤红脉络,像极了人体暴起的血管。
溪涧边蒸腾着白雾。往日清冽的泉水泛着铁锈红,倒流的浪头裹挟着死鱼冲向山巅。林霜的绣鞋被腐蚀出破洞,脚踝沾到水花的皮肤瞬间红肿溃烂。
\"回药庐!\"了尘扯下僧袍裹住她双足,\"这是地脉毒瘴!\"
林霜却挣开他的手,药锄狠狠凿向翻涌的浪头:\"阿宝还在村里!吴婶的孙子才满月!\"
酉时的天空泼下滚烫的雨。了尘背着昏迷的阿宝撞开药庐门,林霜正在熬制解毒汤。瓦罐突然炸裂,药汁泼在夯土地面,竟蚀出密密麻麻的蜂窝状孔洞。
\"带上药典从后山走!\"了尘将佛珠塞进她掌心,\"我去引开毒瘴!\"
林霜攥着犹带体温的菩提子,忽见窗外闪过青衫残影——竟是半月前失踪的米铺伙计,此刻他瞳孔赤红如血,脖颈爬满蚯蚓状的青筋。
戌时的村道已成炼狱。了尘挥动药锄劈开拦路的毒藤,林霜怀中的药典被毒雨蚀穿封面。逃难的人群在桥头挤作一团,石桥突然从中断裂,哭喊声与毒水轰鸣混成绝望的合奏。
\"抓紧我!\"了尘在激流中托住她的腰。林霜的发簪被浪头打散,青丝缠上他腕间残存的半串佛珠。混浊的水流里,她看见无数双挣扎的手,看见吴婶的襁褓被毒鱼撕咬,看见阿宝最后递来的松仁糖在漩涡中粉碎。
子夜的山洪吞没最后一声更鼓。林霜抓着浮木漂到悬崖边,了尘的僧袍早被激流撕成褴褛。他背后插着根断裂的房梁,鲜血混着毒水在锁骨处凝成诡异的双鱼纹。
\"活下去...\"他掰开林霜紧扣的手指,\"去江南道找...\"
未尽的话语被浪头打散。林霜的指甲深深抠进崖壁青苔,眼睁睁看着那抹残破的僧袍沉入靛蓝色的深渊,腕间佛珠突然尽数崩裂,十八道血痕在她肌肤刻下轮回的印记。
五更天的残月照着死寂的江面。林霜跪在露出水面的祠堂屋顶,怀中紧抱着浸透毒液的药典。东南方忽然亮起微光,官船的灯笼刺破毒雾,船头站着江南道监察司的绯袍官员——正是那日了尘假扮的御史同僚。
\"姑娘可曾见过...\"御史的话音戛然而止。
林霜抬起血泪斑驳的脸,掌心托着颗染血的菩提子。江风卷起她散乱的青丝,发间别着的半截竹篾灯笼骨,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青芒,像极了尘刻刀未竟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