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的春雨缠绵绵延了半月,段鲲发现苏蘅的蓑衣破了个洞。他趁她出诊时翻出针线筐,对着漏光的竹窗缝补,手指被竹刺扎了三回才勉强补成歪扭的云纹。
“这是...给我的?”苏蘅抖开蓑衣,噗嗤笑出声,“云纹绣得像条胖头鱼。”
段鲲耳尖发烫,夺过蓑衣要拆:“明日重做。”
苏蘅却抢回披在身上:“正好配我的药篓,往后进山采药,药神娘娘瞧见这鱼纹,定要多赐两株灵芝。”
惊蛰那日,镇东陈阿婆挎着竹篮来敲门。篮里六枚鸡蛋用红布裹着,非要塞给苏蘅:“丫头治好了我家老头子的腿,这鸡蛋是谢礼。”
段鲲在灶台煎药,见苏蘅推辞不过,忽然开口:“阿婆会腌咸蛋吗?苏大夫夜里看诊,常误了饭点。”
“哎呦,这腌蛋的方子还是我祖母传的!”陈阿婆顿时来了精神,拽着段鲲往院里走,“七斤粗盐配花椒八角,黄泥要选后山红土...”
苏蘅倚着门框,看段鲲蹲在陶缸前拌泥巴。春阳漏过榕树叶,在他发间撒下碎金似的光斑。陈阿婆絮叨着往他手里塞鸭蛋:“手腕要这样转...对咯!小郎君倒是灵性。”
谷雨前,苏蘅的医案多出许多孩童。段鲲在院角支了竹棚,摆上他编的藤椅。小娃娃们含着饴糖候诊,常举着草编的蚱蜢问他:“段叔,苏姨说你会讲茶山神女的故事?”
段鲲用竹篾教他们编茶篓,手指翻飞间,篾条竟成了展翅的青鸾。最大的孩子突然指着他的手:“段叔腕上有朵花!”
苏蘅抓药的手顿了顿。那处旧疤是段鲲用茶刀自残的痕迹,如今被孩子们认成花朵,倒像是命运的玩笑。
立夏那日,苏蘅接生完东街的难产妇人,累得靠在药柜上打盹。段鲲端来绿豆汤,见她发间沾着血污,伸手要擦——
“别动。”苏蘅迷迷糊糊抓住他手腕,“让我靠会儿...就一会儿...”
药香与血腥气交织的暮色里,段鲲的脊背僵成块门板。直到听见她绵长的呼吸,才发现掌心全是冷汗。
最闷热的三伏天,段鲲在后山辟了块药圃。苏蘅教他分株时,指尖总不经意相触:“薄荷要浅栽,茯苓忌直晒...你记这些做甚?”
“怕你累死。”段鲲抹了把汗,将歪倒的忍冬藤扶正,“前日给王铁匠接骨,整宿没睡吧?”
苏蘅突然将凉茶贴在他脸上:“段公子如今也会疼人了。”
蝉鸣突然聒噪起来。段鲲仰头灌下半壶茶,喉结滚动的声音惊飞了药圃边的山雀。
中秋前夜,苏蘅在晒药时崴了脚。段鲲背她下山,山路十八弯,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长。
“重不重?”
“比药篓轻。”
“当年背采药人走十里路,也是这般?”
“那人流着血,比现在沉...”
苏蘅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段鲲感觉颈侧贴来温热的呼吸,混着淡淡的艾草香。背上的人轻得像片云,却压得他眼眶发酸。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飘起细雪。陈阿婆送来腌好的咸蛋,切开流出金灿灿的油。
“盐放多了。”段鲲被齁得皱眉。
苏蘅却吃得香甜:“正好配粥。”
屋檐冰棱滴着水,她在氤氲的热气里抬头:“这是我吃过最像样的年饭。”
段鲲添粥的手顿了顿。十年前东宫的年宴,三十六道珍馐摆成蟠龙纹,他却只记得谢蕴之藏在袖中的毒酒,阿芜偷塞给他的冷馒头。
“咸了...”
“明日我煮淡些。”
惊蛰雷声再响时,段鲲在药圃旁搭了座竹亭。苏蘅问他要题什么字,他握着刻刀半晌,最终刻了“当归”二字。
“药名俗气。”
“俗气才好。”段鲲望着山道上采药的乡民,“俗人才会长久。”
苏蘅的蓑衣在春风里扬起,胖头鱼纹路早被雨水泡褪了色。她突然握住段鲲刻字的手:“当归要三年成材,你种的这批...”
“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