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渡轮
齐默在第三十七个小时的航程中第一次见到了那座岛。
渡轮\"海鸥号\"的柴油发动机发出垂死般的喘息,锈蚀的船身随着海浪起伏,像一具漂浮的棺材。齐默站在甲板上,双手紧握栏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咸腥的海风裹挟着细密的水珠拍打在他的脸上,眼镜片上很快凝结出一层薄雾。
\"还有二十分钟。\"船长叼着黄铜烟斗走过来,烟丝燃烧的气味混着机油味钻进齐默的鼻腔。这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有着树皮般粗糙的皮肤,右眼上蒙着一块发黄的纱布。\"第一次去无名岛?\"
齐默点点头,从口袋掏出工作证:\"省测绘局第三支队,岛屿地形详查。\"
船长只是扫了一眼,嘴角扯出一个古怪的微笑:\"二十年了,你们还没放弃。\"他转身走向驾驶舱,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记住,别相信岛上的月亮。\"
渡轮突然剧烈摇晃起来,齐默的测绘工具箱滑向左侧。他急忙抓住,金属箱角在甲板上磕出沉闷的响声。工具箱里的仪器正在发出细微的嗡鸣——这很不寻常,在十五年的测绘生涯中,他的设备从未自动激活过。
雾气越来越浓,像一堵移动的墙将渡轮团团围住。齐默低头查看腕表,下午四点十七分,但天色已经暗如黄昏。海水的颜色也在变化,从普通的深蓝变成一种诡异的蓝绿色,表面漂浮着珍珠母光泽的泡沫。
\"到了。\"船长的声音从浓雾中传来。
第二节:码头
码头的轮廓在雾气中渐渐显现。歪斜的木桩像枯瘦的手指从海里伸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栈桥。更远处,一座灯塔的剪影若隐若现,但它的光并未亮起。
\"姓名?单位?来到目的?\"
一个佝偻的身影从雾气里浮现。老人穿着褪色的蓝布衫,皮肤黝黑得像被海风腌渍过,皱纹间嵌着细小的盐粒。他手里拿着一本磨损严重的登记簿,纸页泛黄,边角卷曲。
齐默递上证件:\"省测绘局第三支队,齐默。岛屿地形详查。\"
老人接过证件时,齐默注意到他的左手小指戴着一枚铜戒,戒面上刻着浪花纹样——和调令公文上的印章一模一样。老人用一支漏墨的钢笔在登记簿上缓慢书写,墨水在潮湿的纸上晕染开来。
\"多久?\"老人头也不抬地问。
\"至少三个月。\"
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铜戒在木板上一磕,发出金属的蜂鸣。齐默这才发现,码头立柱上布满了相似的划痕,深浅不一,像是某种潮汐记录。
雾气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五六个岛民站在不远处的礁石上,沉默地注视着这个外来者。他们穿着褪色的胶皮雨衣,脚上的靴子踩在积水里,搅出细小的漩涡。最前面的妇女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孩子手里捧着一只生锈的铁皮桶。
当齐默举起工作证时,妇女猛地后退,撞翻了铁桶。数十只海蟑螂倾泻而出,在潮湿的木板上短暂地拼出一个放射状的图案,随后消失在缝隙里。
\"跟我走。\"老人拎起一盏煤油灯,火焰在玻璃罩里诡异地静止不动。
第三节:渔村
他们穿过一条狭窄的石板路,两侧是低矮的渔家石屋。墙缝里渗出冰冷的黏液,齐默的靴子踩在上面发出令人不适的咯吱声。他的测绘仪突然发出\"滴\"的一声轻响——仪器正在自动记录数据:海拔、湿度、磁场波动,数值不断跳动。
\"你们的灯塔坏了?\"齐默问道。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加快了脚步。石板路的尽头是一栋两层木楼,门楣上钉着七块铜牌,最新的一块还闪着微弱的金光。
\"渔家客栈。\"老人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你住这儿。\"
老板娘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脸上带着常年被海风吹出的红晕。她接过齐默的行李,用围裙擦了擦她的眼镜片。
\"电报。\"一个穿橡胶围裙的少年从雨衣里掏出一湿漉漉的信封。
齐默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纸条:\"即派助手 勿离驻地 总岛办\"。落款处的公章墨迹晕染,像一条蜈蚣爬在纸上。
他抬头时,发现少年正用铅笔在石灰墙上记着什么。墙上密密麻麻全是相似的记号,最后一行写着今天的日期,以及\"183cm\/72kg\"。
\"这是什么?\"齐默问。
少年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记录。\"
第四节:阁楼
阁楼的木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房间很小,只有一张铁架床、一个掉漆的衣柜和一张瘸腿的书桌。床铺散发着海藻腐败的气息,齐默躺下时,枕头下有什么东西硌到了他的后脑勺。
那是一块刻满陌生符号的铜片,图案和教堂尖顶的风向标一模一样。铜片边缘已经氧化发黑,但中间的纹路依然清晰可辨。齐默把它举到煤油灯下,发现那些纹路在光线变化时会产生微妙的位移。
窗外,雾气更浓了。子夜时分,他听见地板下传来某种凿刻声,节奏精准如心跳。当他俯身将耳朵贴在地板上时,声音突然停止了。
月光终于刺穿浓雾,照亮了码头石碑背面的德文铭刻:\"本岛测绘员须知:你测量的每寸土地,终将反过来测量你。\"
齐默不知道的是,就在此刻,渔村最东头的老屋里,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年轻人正在烛光下翻看一本发黄的册子。册子的扉页上写着:\"第二十三任测绘员观察记录\"。
大康的手指停在最新的一页:\"他发现了铜牌。\"
小康露出神秘的微笑:\"比上一个快了两天。\"
第五节:梦境
齐默梦见自己沉入海底。
冰冷的海水灌入他的肺部,却没有窒息感。他看见成片的珊瑚在呼吸,它们的骨骼上刻着与铜牌相同的符号。更深处,一座青铜铸造的城市静静矗立,街道的布局与渔村一模一样。
一个模糊的身影向他游来,手里拿着某种测量工具。当那人靠近时,齐默惊恐地发现——那是他自己,只是皮肤已经变成了珊瑚的质地。
\"记住,\"海底的齐默用沙哑的声音说,\"岛在看着你。\"
齐默猛地惊醒,发现枕边的铜牌正在发出微弱的蓝光。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雾气,照在码头石碑上。此刻他才看清,石碑正面刻着一行小字:\"1898年立,英日清三方共管界碑\"。
楼下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接着是老板娘压低声音的交谈:\"...又来了一个...\"
\"...能撑多久?\"
\"...上个月那个才十七天...\"
齐默的手不自觉地摸向枕下的铜牌,却发现它变得滚烫。当他再次看向窗外时,浓雾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正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