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历二百一十八万五千载,六月初五。广南州最后的疆土在身后燃烧,化作一片翻腾粘稠的暗红血海。东方天宫与秦重光,两位金仙初期的强者,如同两匹伤痕累累、拖着残破战车的老马,率领着仅存的千余残兵败将,踏上了通往广北州的“苍梧古道”。
古道蜿蜒在瘴气弥漫的群山之间,两侧是扭曲晶化的原始丛林,枝桠如同垂死巨兽伸出的利爪。队伍沉默得可怕,只有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咳嗽和伤兵偶尔抑制不住的痛哼。士兵们盔甲破碎,沾满暗红的污迹和晶化的尘屑,眼神空洞麻木,脚步踉跄,全靠一股求生的本能驱使。队伍中间,几辆由残破法器勉强驱动的“担山车”上,躺着气息奄奄的重伤员,污血混着晶化粉末不断从草草包扎的伤口渗出,滴落在布满车辙印的古道上,迅速被干燥的息壤吸收,只留下深褐的印记。
东方天宫玄色麒麟铠的裂痕深可见骨,胸口那被赤瘴侵蚀的伤口处,幽蓝的晶丝如同活物,顽强地向着心脉方向蠕动,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秦重光更是面如金纸,量天尺被他当做拐杖杵地,每一步都踏得沉重无比。史国立浩然殉爆的巨坑还在他们识海中燃烧,那涤荡一切的白光与紧随其后的毁灭,是压在所有幸存者心头的墓碑。
“还有…多远?” 秦重光的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摩擦。
“前方…百里,就是‘镇南关’。” 一名仅存的、负责舆图的元婴修士展开一份灵光黯淡的兽皮地图,手指点向两州交界处一座雄伟关隘的标记,“过了关,便是广北州地界。州府…州府大人必会接应…”
他的话,在死寂的队伍中激不起半点涟漪。接应?希望如同这古道上空终年不散的灰紫色瘴气,稀薄而缥缈。
---
### 【镇南雄关】
百里路程,在残兵败将脚下,如同万里之遥。当那座扼守苍梧古道咽喉的“镇南关”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残存的士兵眼中,终于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
雄关依仗两座插入云霄的晶化黑山而建,关墙高达百丈,由掺杂了息壤微粒的“玄铁罡岩”浇筑而成,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流淌着淡蓝色灵光的防御符纹。巨大的“诛邪”符炮黑洞洞的炮口探出垛口,指向关外。关隘上空,一道厚实的淡金色能量护罩如同巨碗倒扣,散发出强大的灵力波动,隔绝着外界污浊的瘴气。关楼上,广北州猩红的“玄龟”战旗在罡风中猎猎作响,甲胄鲜明的守军身影在垛口后若隐若现。
雄关依旧,固若金汤。这景象,如同沙漠旅人望见的海市蜃楼,让疲惫到极点的队伍爆发出最后的力气,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
“开门!快开门!我们是广南州府正秦大人、镇海公东方大人麾下!赤瘴追来了!” 斥候统领催动所剩无几的法力,声音嘶哑地朝着关楼呐喊。
关楼上人影晃动。片刻,一个身披亮银鳞甲、头盔插着雉鸡翎的将领出现在垛口后,隔着护罩俯视下方。他目光扫过关外这支狼狈不堪、如同难民般的队伍,在东方天宫和秦重光身上停留片刻,眼神复杂,最终抱拳,声音通过扩音法阵传来,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
“秦府君!东方公!末将广北州镇南关守备,周通!职责所在,未得上峰钧令,不敢擅开关门!还请二位大人稍待,末将已急报州府!”
“稍待?!” 秦重光胸中一股郁气上涌,猛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带着晶丝的黑血,“赤瘴就在身后!瞬息即至!这千余袍泽,皆是血战余生的忠勇!速开城门!”
“周守备!赤瘴吞噬万物,非人力可挡!此关若不开,我等皆成齑粉!广北州亦难独善其身!” 东方天宫声音低沉,带着金仙的威压,试图穿透护罩。
周通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但旋即被更深的忌惮取代。他咬咬牙,再次抱拳:“二位大人恕罪!州府严令,无令不得开关!末将…实在不敢违逆!州府回令…想必…想必很快便到!” 他刻意回避了下方士兵们绝望、愤怒、不解的目光。
很快?下方队伍一片死寂。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微光。有人瘫软在地,有人发出压抑的呜咽。
“看!州府令旗!” 关楼上突然有人喊道。
只见关隘内侧,一道流光自北方疾驰而来,悬停在关楼上方!光芒散去,赫然是一面巴掌大小、却散发着州府正印威严的赤金令旗!令旗无风自动,一道冰冷、毫无感情的神念波动,伴随着州府正印的烙印,瞬间传遍关隘内外:
> 广北州府令:
> 赤瘴诡谲,恐有渗透之虞。为保州境安泰,镇南关即刻起,许出不许进!无本府手谕,擅闯关门者——
> 格杀勿论!
> —广北州府正 陈手镯(钤:州府正印)
令旗悬停,赤金光芒刺眼夺目,如同判决。
格杀勿论!
四个字如同四把冰锥,狠狠扎进关外每一个人的心脏!残存的士兵们彻底崩溃了。有人对着雄关发出歇斯底里的咒骂,有人跪地痛哭哀求,有人茫然四顾,如同被抛弃的孤魂野鬼。
“陈守拙!你这鼠辈!见死不救!你枉为州府!” 秦重光须发戟张,怒极攻心,又是一口鲜血喷出,量天尺的金光都剧烈摇曳起来。
东方天宫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玄色麒麟铠下的伤口因愤怒而崩裂,晶丝蔓延更快。他抬头,冰冷的目光穿透护罩,刺向关楼上周通那张惊惶躲闪的脸,更刺向关隘后方那片象征着“安全”的广北州疆土。
“好一个‘为保州境安泰’!” 东方天宫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清晰地传入关内每一个守军耳中,“陈守拙,今日你闭此门,他日赤瘴叩关,望你…还能安坐府衙!”
他不再看那紧闭的、流淌着冰冷符文的巨大玄铁重闸,更不看那悬停的、代表无情抛弃的赤金令旗。他猛地转身,面向身后那千余双绝望、愤怒、如同即将熄灭炭火的眼睛。
“走!” 一个字,斩钉截铁。
“公爷!去哪啊?” 一个断了腿、躺在担山车上的老修士绝望地哭喊。
东方天宫的目光投向雄关两侧那更加险恶、被浓重灰紫色瘴气和暗红晶化荆棘覆盖的苍茫群山。那是真正的绝域,是连金仙都不愿轻易踏足的险地。
“路,在脚下。” 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置之死地的决绝,“不走,便只能在此…化为赤瘴血食!”
他当先迈步,拖着残破的麒麟铠,走向那雄关巨影旁、如同巨兽狰狞裂口的幽深峡谷。秦重光深吸一口气,抹去嘴角血迹,量天尺重重一顿地面,也跟了上去。残存的士兵们,如同被驱赶的羊群,在绝望的沉默中,一步三回头地望了望那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雄关,最终咬紧牙关,搀扶着伤者,拖着沉重的步伐,汇入两位金仙身后那条通往未知绝域的小径。
就在最后一名士兵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峡谷阴影中时——
呜——!!!
如同亿万冤魂齐哭的凄厉尖啸,从他们来时的古道方向席卷而来!粘稠的暗红色,如同活着的、铺天盖地的血毯,瞬间漫过了最后一道山梁,将苍梧古道彻底吞噬!红雾翻涌的速度快得惊人,所过之处,晶化的丛林如同被投入强酸的蜡像般迅速溶解!雾海之中,无数扭曲的赤潮妖灵、金属虫群、以及由痛苦人面构成的意识浪潮清晰可见,正贪婪地扑向镇南关这最后的“孤岛”!
关楼上,守将周通骇然失色,嘶声尖叫:“符炮充能!护罩全开!快!挡住!挡住它们!”
巨大的“诛邪”符炮炮口亮起刺目的幽蓝光芒,对准了关外那片咆哮而来的血海!淡金色的护罩光芒暴涨,符文流转的速度快了十倍!
然而,已经没有人再回头去看这场即将上演的攻防。峡谷入口,东方天宫最后驻足。他侧过脸,冰冷的目光扫过那如临大敌的关楼,扫过那悬停的赤金令旗,最终落在关隘护城河中倒映出的、属于广北州符炮的幽蓝寒光上。
“城在,路在。” 他对着那倒影,低语了一句无人听清的话,身影彻底没入浓雾弥漫、荆棘丛生的绝域峡谷。身后,是震耳欲聋的符炮轰鸣与赤瘴撞击护罩的恐怖嘶吼。身前,是比身后更加莫测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