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历二百一十八万五千载,六月初二。东莞港的尸骸还未冷却,赤瘴的血浪已拍碎了东莞城(东莞港西北三百里)那号称“万载不摧”的玄武岩城墙。粘稠的暗红如同活着的瘟疫,漫过城垛,灌入街巷,将这座屹立东南亿万载的雄城,拖入无声的血色炼狱。
城北,最后残存的“诛邪”灵力屏障前。州府正秦重光与镇海公东方天宫并肩立于半空。两位金仙初期的威压如同两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死死抵住前方咆哮翻涌的赤色狂潮。他们身后,是勉强结阵的数万残兵——水师溃卒、州府卫队、世家私兵、甚至临时征发的散修。阵型早已谈不上齐整,人人脸上刻着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绝望,兵器在手中颤抖,护体灵光如同风中残烛。
“顶住!” 秦重光的怒吼在金仙法力加持下,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神魂深处,“此障若破,身后万里膏腴之地,皆为血食!” 他手中本命法宝“量天尺”金光暴涨,化作千丈光幕,强行切入扑来的赤瘴血浪!金光与暗红碰撞,发出烙铁入水的嗤响,大片红雾被蒸发,显露出后方无数扭曲的、由金属与血肉构成的“赤潮妖灵”。它们撞在光幕上,晶化的利爪刮擦出刺目火花。
东方天宫一言不发,双手结印。身后浮现出广南州水师的虚影,碧波翻涌,潮音凰的虚影引颈长鸣!磅礴的水元之力化作万千咆哮的癸水雷龙,狠狠撞入赤瘴!雷光炸裂,将大片妖灵连同红雾撕碎、汽化!
两位金仙联手,硬生生在血潮前撕开一道缺口!
然而——
“啊——!我的手!” 左翼军阵突然爆发出凄厉惨叫!一个士兵的手臂被红雾中悄无声息钻出的金属线虫缠住,瞬间爬满赤红晶纹,旋即整个爆开!粘稠的红雾和虫群喷溅到周围袍泽身上,引发连锁晶爆!
“逃啊!挡不住了!” 不知是谁喊出第一声,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右翼,一群穿着州府卫队服饰的修士突然调转剑光,狠狠劈向维持阵眼灵石的同伴!“灵石拿来!老子要开传送符逃命!”
哗变!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恐惧压倒了最后一丝理智。军阵彻底崩溃!士兵不再看前方的金仙,不再看咆哮的赤潮,眼中只剩下对那粘稠红色的无边恐惧。他们互相推搡、践踏、甚至挥刀砍向挡路的袍泽,只为争抢一条远离红雾的“生路”!
“混账!” 秦重光目眦欲裂,量天尺金光横扫,将几个带头哗变的修士连同他们抢到的传送符一起碾成齑粉!但溃败之势已成,如同决堤的洪流,再难阻挡。数万大军,在金仙的怒吼与赤瘴的咆哮中,化作一盘散沙,哭嚎着涌向后方尚未被红雾完全封锁的狭窄通道。
屏障金光剧烈闪烁,瞬间黯淡数分!失去军阵灵力支撑,仅靠两位金仙的法力,独木难支!
噗嗤! 一根由废弃飞梭引擎和晶化脊椎骨拼接成的巨大触手,狠狠抽在秦重光的量天尺光幕上!光幕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痕蔓延!反震之力让秦重光喉头一甜,金仙之血溢出嘴角,血珠中竟也带着细微的赤红晶丝!
“走!” 东方天宫一把抓住秦重光肩膀,声音嘶哑如金铁摩擦,“东莞城…完了!” 他最后望了一眼下方那座正被赤色粘液迅速覆盖、吞噬的雄城,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痛楚。那是他东方世家经营了八十万载的基业之一!
嗡! 空间被强行撕裂!两位金仙裹挟着最后几百名还算清醒、死死追随的亲卫,化作一道黯淡的金虹,狼狈不堪地撞入虚空通道,将身后彻底沦为血海的东莞城,连同数万溃兵的绝望哀嚎,永远地抛入那翻腾的暗红。
虚空跳跃的眩晕感尚未散去,浓烈的血腥与金属锈蚀味已扑面而来。秦重光踉跄落地,量天尺杵地才勉强站稳。他环顾四周,心沉入谷底。
落脚点是东莞城西北一千五百里外的“断魂坡”。原本计划中接应的第二道防线——由三座卫城构成的“铁三角”防御圈,此刻已是一片死寂。视野之内,只有无边无际、翻滚粘稠的暗红!三座卫城如同三块被丢进血池的方糖,正在赤瘴中无声地溶解、崩塌!无数扭曲的赤潮妖灵在血雾中蠕动,如同蛆虫啃噬着巨兽的残骸。更远处,代表赤瘴前锋的暗红浪潮,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着西北方向漫溢!
“大人!赤瘴前锋…已过‘黑水河’!照这速度…一日!最多一日就能淹没‘流云谷’!那里…可是有百万流民啊!” 一个浑身浴血、只剩独臂的斥候统领扑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他递上一枚留影珠,珠内画面是赤色狂潮漫过河堤,将沿岸来不及逃走的村落瞬间吞噬的恐怖景象。
秦重光捏碎了留影珠,指骨发白。流云谷…那是他下令收拢的最后一批难民!百万生灵!
“还有哪里可守?” 东方天宫的声音冰冷,他玄色麒麟铠破碎,胸口一道被赤瘴侵蚀的伤口正缓缓渗出带着晶丝的污血。
斥候统领绝望地摇头。所有预设的防线、要塞、雄关,在这不讲道理、吞噬同化一切的赤瘴面前,都成了笑话。
“有!”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是随军的老文书,一位元婴期的儒修,此刻正死死盯着手中一份古老得近乎风化的兽皮地图,手指颤抖着点向西北更深处一片被标注为“绝域”的险恶群山。“‘镇魔关’!一万两千年前的‘天妖之乱’古战场!传说那里有…有初代人皇布下的‘九幽镇魔碑’!”
镇魔关?秦重光与东方天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那地方灵气枯竭,煞气冲天,连金仙都不愿轻易踏足,更别提什么有效的防御工事了。但…这是绝路上唯一的、写着“绝域”二字的路标!
“走!” 秦重光再无犹豫。量天尺金光卷起残存的几百亲卫,再次跳跃。
空间跳跃的终点,是扑面而来的、足以冻结神魂的阴寒煞气!
眼前是两座如同被巨神之斧劈开的、高达万丈的黑色石山。石山之间,一道狭窄如咽喉的隘口,便是传说中的“镇魔关”。关隘早已倾颓,只剩下遍地风化严重的巨大兽骨和锈蚀成废铁的古代兵器残骸。空气中弥漫着万年不散的怨念与血腥,连翻涌追来的赤瘴红雾,在此地似乎都滞涩、稀薄了几分。
而隘口最狭窄处,矗立着一座残破的巨碑。
碑高千丈,通体由一种非金非玉、布满裂痕的漆黑石材雕成。碑身刻满了早已模糊不清的、不属于当今任何流派的古老符文。碑顶断裂,只剩下半截狰狞的、形似龙爪又似兽蹄的残雕,指向晦暗的天空。一股沉重、苍凉、带着洪荒初开时蛮荒气息的镇压之力,如同无形的力场,以残碑为中心弥漫开来,竟将隘口外翻涌试探的赤瘴红雾,牢牢阻隔在百丈之外!
“九幽镇魔碑…竟真的…还在?” 东方天宫抚摸着冰凉刺骨的碑身,感受到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对初代人皇伟力的悸动。这残碑的力量,远非金仙可比!它镇压的是万古不散的妖邪煞气,对这融合了怨念、黯晶与归墟的赤瘴,竟也有一丝本能的排斥与压制!
“以此碑为基!布‘两仪微尘阵’!快!” 秦重光眼中爆发出绝境逢生的厉芒。他不再吝惜修为,一口本命金仙精血喷在量天尺上!尺身金光暴涨,化作无数金色丝线,疯狂勾连起隘口内散落的巨大兽骨和兵器残骸!这些蕴含上古煞气的遗骸,此刻成了构筑防线的最好材料!
东方天宫同时动手!山河印虚影浮现(虽非本命法宝,但象征其权柄),强行引动此地淤积万年的地脉煞气!煞气翻涌,注入秦重光布下的阵基,与那镇魔碑残存的镇压之力隐隐呼应!
数百名筋疲力尽、伤痕累累的亲卫,爆发出最后的血勇。他们以自身为阵眼,将残存的法力毫无保留地注入这仓促布成的、依托古碑与煞气的简陋大阵!
嗡——!
一道灰蒙蒙的、混杂着量天尺金光、山河印虚影、古碑黑芒与地脉煞气的光幕,在隘口前艰难升起!光幕摇摇欲坠,布满裂痕,远不如昔日雄关坚固,却死死顶住了咆哮而来的赤色血浪!
轰隆!!!
暗红的粘稠狂潮狠狠撞在灰蒙蒙的光幕上!光幕剧烈震荡,裂痕瞬间扩大!布阵的亲卫如遭重击,齐齐喷血!光幕外的赤瘴被短暂阻隔、消融,但后方无穷无尽的暗红洪流正汹涌扑来!光幕内,灰黑色的煞气与暗红色的瘴毒激烈碰撞、湮灭,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
“顶住——!” 秦重光七窍流血,量天尺的金光如同风中残烛,却死死钉在阵眼核心。东方天宫玄色衣袍被自身与阵法反噬的鲜血浸透,山河印虚影明灭不定。两人如同两根被钉死在怒涛前的礁石,以金仙本源和残碑古煞为薪柴,燃烧着最后的意志,死死扼住了这通往西北腹地的最后咽喉。
赤潮在隘口外翻腾咆哮,如同被激怒的血海巨兽。粘稠的暗红拍击着摇摇欲坠的灰蒙光幕,每一次撞击都让光幕黯淡一分,都让阵中的亲卫倒下几个。光幕之内,残碑沉默,煞气呜咽。这万年前的绝域战场,成了洪荒东南最后的叹息之壁。能阻几时?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