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冰冷混合着浓烈的血腥、腐臭和排泄物的恶臭,如同粘稠的液体,灌满了冯中博的口鼻,将他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强行拖拽出来。意识回归的瞬间,便是排山倒海的剧痛!全身的骨头仿佛被寸寸碾碎,每一寸肌肤都在火辣辣地灼烧,尤其是右臂肩头那齐根断掉的伤口,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让他恨不得立刻死去。
他发现自己被粗大的、浸透了血污和锈迹的寒铁锁链牢牢地捆缚在一个倾斜的刑架上。双脚离地,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手腕和肩部的伤口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来钻心的折磨。这里没有窗户,只有墙壁上几盏昏黄、摇曳的油灯,投下鬼魅般跳动的光影,照亮了墙壁上挂满的、闪烁着幽冷寒光的各式刑具——带刺的皮鞭、烧红的烙铁、布满倒钩的铁蒺藜、细长的钢针……空气潮湿阴冷,凝结的水珠顺着冰冷的石壁滑落,滴答作响,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这里,是东莞港水师提督府下辖的地牢。专门关押重犯和得罪了权贵的倒霉蛋。
“呃…”冯中博试图呻吟,喉咙却如同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嘶哑的嗬嗬声。元婴在识海中黯淡无光,如同风中残烛,归墟残留的混乱气息在剧痛的刺激下更加肆虐,疯狂侵蚀着他残存的灵识。饥饿、干渴、寒冷、剧痛…无数种折磨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残存的意识再次撕碎。
“哗啦——!”
沉重的铁门被粗暴地拉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昏暗的光线中,一个被数名凶悍狱卒簇拥着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曹欣然!
他原本富态的脸此刻因失血过多和极致的痛苦而显得蜡黄扭曲,右腕包裹着厚厚的、渗出血迹的绷带,眼神中燃烧着疯狂、怨毒和一种病态的兴奋。他死死盯着刑架上的冯中博,仿佛在看一件等待拆解的玩物。
“醒了?命还挺硬,杂种!”曹欣然的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他走到冯中博面前,伸出仅存的左手,狠狠捏住冯中博的下巴,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说!那个穿白衣服的小畜生是谁?!叫什么名字?!是哪门哪派的?!你们的老巢在哪里?!说——!”
腥臭的唾沫星子喷了冯中博一脸。
冯中博艰难地睁开肿胀的眼睛,看着眼前这张因仇恨而扭曲的脸,心中充满了冤屈和愤怒。“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只是被他们利用了…”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辩解着,声音微弱如同蚊蚋。
“不知道?!”曹欣然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松开手,反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冯中博的头被打得狠狠偏向一边,脸颊瞬间高高肿起,嘴角溢出鲜血,耳朵嗡嗡作响。
“给我打!打到他说为止!”曹欣然歇斯底里地咆哮着,眼中闪烁着施虐的快感,“我要知道那小畜生的下落!我要把他碎尸万段!我要拿回我的灵石!”
“是!曹爷!”旁边一个满脸横肉、赤裸着上身、露出狰狞刺青的狱卒头子狞笑着应道。他随手从墙上取下一根浸过盐水、带着倒刺的牛皮鞭。
“啪!啪!啪!”
鞭子如同毒蛇般撕裂空气,狠狠抽打在冯中博早已破烂不堪、布满旧伤新创的身体上!倒刺撕扯开皮肉,盐水渗入伤口,带来如同千刀万剐般的剧痛!
“啊——!”冯中博发出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在锁链的束缚下剧烈地抽搐、挣扎!每一次鞭打,都像是在剥离他的灵魂!
“说!那小白脸是谁?!”
“我…不知道…啊——!”
“啪!啪!”
“嘴硬?!给我用烙铁!让他尝尝皮焦肉烂的滋味!”
“滋啦——!”
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冯中博裸露的胸膛上!一股皮肉焦糊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冯中博的惨叫声戛然而止,眼球瞬间布满血丝,几乎要凸出眼眶!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离水的鱼,剧烈的痉挛后,彻底瘫软下去,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抽气声。剧烈的痛苦让他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在剧痛和窒息的边缘反复沉浮。
冷水泼下,将他从昏迷的边缘再次拉回地狱。
“说!不然下一块,就按在你脸上!”狱卒头子狞笑着,晃动着手中再次烧红的烙铁。
“杀…杀了我吧…”冯中博的意识已经模糊,只剩下求死的本能。他后悔了,后悔离开南大岛,后悔登上那艘船,更后悔相信了郭家昌那张伪善的脸!广南州,是比归墟更可怕的炼狱!
“想死?没那么容易!”曹欣然看着冯中博奄奄一息的样子,非但没有丝毫怜悯,眼中的疯狂反而更盛。“你不说?好!我看你能撑多久!给我继续!别弄死就行!我要让他生不如死!”他咬牙切齿,仿佛要将冯中博所受的每一分痛苦,都百倍地施加在郭家昌身上。
新一轮的酷刑开始了。钢针刺入指甲缝…铁蒺藜滚过背脊…盐水泼洒在焦糊的伤口上…冯中博的身体已经麻木,意识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和痛苦深渊,只剩下身体本能的抽搐和偶尔无意识的呻吟。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反复捶打、撕裂的破布,正在被一点一点地碾成齑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永恒。
沉重的铁门再次被拉开。
这一次,进来的脚步声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金属铠甲摩擦的铿锵声,与之前狱卒的杂乱脚步截然不同。
一个冰冷、沙哑、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响起,如同寒铁摩擦:
“水师提督府协防营校尉,季军汉。奉令提审人犯冯中博。”
这个声音…如同黑暗中一道微弱却清晰的闪电,劈开了冯中博混沌的意识!
季军汉?!
那个在船上,同样背负着沉重绝望,救了他却又给他带来巨大压迫感的前右镇副长官?!
他怎么在这里?他…是来救我的?还是…也是来审问我的?绝望之中,冯中博心中升起一丝极其渺茫、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望,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在季军汉眼中,自己恐怕也是个麻烦吧?
“季校尉?”曹欣然的声音带着一丝意外和不悦,“此人乃抢劫本官、杀伤官差的要犯!正在严加审讯!提审之事,恐有不便!”
“提督手令。”季军汉的声音依旧冰冷平淡,没有丝毫波澜。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展开,纸张摩擦发出轻微声响。
短暂的沉默。冯中博能感觉到曹欣然那怨毒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过,又死死盯向门口季军汉的方向,充满了不甘和愤恨。
“…既然是提督大人的意思…那…好吧。”曹欣然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最终不得不妥协。“季校尉请便!不过,此人嘴硬得很,尚未招供同党下落!还望季校尉…”
“职责所在。”季军汉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他迈步走了进来,沉重的军靴踏在潮湿的石板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高大的身影。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却笔挺的玄色旧军服,腰间挎着那柄鲨鱼皮缠柄的无鞘长刀。他的面容比在船上时更加苍白,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阴影,眼神依旧死寂空洞,如同两口枯井,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在其中激起一丝涟漪。他看都没看旁边满脸怨毒的曹欣然,目光直接落在了刑架上那团不成人形的血肉上。
冯中博努力地抬起肿胀的眼皮,透过血污和肿胀的缝隙,看向季军汉。他看到了那双死寂的眼眸,也看到了那眼眸深处,一闪而逝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是惊讶?是了然?还是…一丝极其淡薄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物伤其类?
季军汉的目光扫过冯中博断臂处焦黑的伤口,扫过他胸前皮开肉绽的鞭痕和烙铁印,扫过他肿胀变形的脸颊和身上无处不在的污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破损的兵器。
“解开。”季军汉对旁边的狱卒头子命令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狱卒头子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曹欣然,又看了看季军汉腰间那柄散发着无形煞气的长刀,最终还是悻悻地挥了挥手。两个狱卒上前,费力地解开了捆缚冯中博的沉重锁链。
失去了锁链的支撑,冯中博如同一滩烂泥般软倒在地,剧烈的疼痛让他再次抽搐起来,却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季军汉上前一步,蹲下身。他没有去搀扶冯中博,只是伸出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动作算不上轻柔,甚至有些粗暴地检查了一下冯中博脖颈处的脉搏和心口。他的手指冰冷,触碰到焦糊的伤口时,冯中博疼得浑身一颤。
“还活着。”季军汉站起身,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转向曹欣然和狱卒头子,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绣着水师提督府徽记的锦袋,随手抛在地上,发出灵石碰撞的清脆声响。“十块上品灵石。人,我带走。”
“十块?!”曹欣然失声叫道,眼睛瞬间红了,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冯中博,“季校尉!他可是抢了我六十块上品灵石的重犯!同党尚未落网!岂是十块灵石就能赎走的?!这不合规矩!”
“规矩?”季军汉缓缓转过身,那双死寂空洞的眼睛终于聚焦在曹欣然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漠然。“提督府协防营追查北元余孽线索,此人疑似关联。提督手令在此,赎金照付。你,有异议?”他的手,看似随意地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一股无形的、如同尸山血海般凝练的恐怖煞气,骤然从季军汉身上弥漫开来!那并非刻意释放的威压,而是经历过真正修罗场、从尸骸中爬出来的人才有的、浸透骨髓的死亡气息!这股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阴冷的牢房,温度仿佛骤降!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
曹欣然和那几个狱卒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尤其是曹欣然,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血液都要冻结!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说一个“不”字,眼前这个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前军官,会毫不犹豫地拔刀!而后果…提督府协防营“追查北元余孽”这个名头,足以让他的尸体消失得无声无息!
恐惧瞬间压倒了愤怒和贪婪。曹欣然的嘴唇哆嗦着,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捂着断腕的手都在颤抖。“没…没有异议…季校尉…您…您请便…”他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季军汉不再看他,仿佛他只是路边的尘埃。他弯腰,动作依旧算不上温柔,单手抓住冯中博破烂衣襟的后领,如同拎起一只破麻袋般,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呃…”剧烈的牵扯让冯中博再次痛哼出声,断臂处的伤口鲜血涌出。
季军汉恍若未闻,拎着气息奄奄的冯中博,转身,迈着沉稳而冰冷的步伐,走向牢房门口。沉重的军靴声在死寂的地牢中回荡,每一步都敲打在曹欣然和狱卒们恐惧的心上。
在经过曹欣然身边时,季军汉的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只有那冰冷沙哑的声音如同寒风刮过:
“你的灵石,找错人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拎着冯中博,身影消失在黑暗的甬道尽头。
只留下脸色惨白、浑身被冷汗浸透的曹欣然,呆立在原地,看着地上那袋价值十块上品灵石的锦袋,又看看自己断掉的手腕,眼中充满了怨毒、恐惧和深深的茫然。
而像破布般被季军汉拎在手中的冯中博,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只感觉到冰冷粗糙的皮革摩擦着脖颈的伤口,身体随着季军汉的步伐无力地晃动着。甬道尽头,隐约透来一丝微弱的光亮。那光亮,是生?还是另一个未知的深渊?他无力思考。只有一点模糊的意识残留——又是他…这个同样破碎、如同行走的墓碑般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