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山县衙·内院静室
玉漏将残,寅时初刻。宝山县令郭思彤并未如凡俗官吏般安寝,而是端坐于一方温润青玉蒲团之上。静室无烛,唯有他周身流转着莹莹如玉的毫光,映照着四壁悬挂的几幅意境空灵的山水墨卷。他双目微阖,呼吸悠长绵远,每一次吐纳,静室中弥漫的稀薄灵气便如百川归海,无声无息地汇入他体内,滋养着那深不可测的金丹道基(实则为更高境界的伪装)。官袍早已褪下,换上了一身素雅的月白道袍,衬得他面容愈发清矍出尘,眉宇间带着一种俯瞰红尘的疏离与沉静。
这便是他作为“县令”的日常修行。在这被放大了十万倍的浩渺世界,一县之地广袤如旧日一州,灵气稀薄更甚南大岛。郭思彤所求,不过是借这官身气运,维系一方水土灵机,细水长流地滋养自身道果,同时避开更高层面不必要的因果纠缠。他奉行的是“和光同尘”之道,似在凡尘,心在九霄,所求唯一个“稳”字。
突然!
郭思彤那如古井无波的心境,毫无征兆地泛起一丝涟漪。并非声音,亦非震动,而是一种源自天地本源深处的、极其细微的**“失衡”**。仿佛支撑这片天地运转的某根无形琴弦,被一只莽撞的手狠狠拨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只有他能“听”见的、沉闷而扭曲的**嗡鸣**。
他霍然睁开双眼!
那双眸子,前一瞬还如蕴星汉,温润平和,此刻却骤然变得幽深如渊,瞳孔深处仿佛有亿万微尘般细小的玉色符文在疯狂闪烁、重组、推演。这不是凡俗的视觉,而是他《玉宸采微篇》修至深处,对天地万物本源能量流转的极致感应!
“嗯?”一声极轻的鼻音,带着一丝被打扰清修的微愠,更有一份洞悉根源的凝重。
他并未起身,只是缓缓抬起右手。白皙修长的手指在虚空中极其自然地一拈,仿佛拈起了一缕无形的因果丝线。指尖过处,周遭的空气、尘埃、乃至透过窗棂洒下的微弱月华,都无声无息地分解、坍缩,化作肉眼难辨的晶莹星屑,汇聚于他指尖,凝聚成一枚米粒大小、旋转不休的**白玉符印**——这是他以自身道法,对天地异变的瞬间解析与定位。
符印旋转,投射出一片极其模糊、扭曲的光影。光影中,核心是一片狂暴到极致的深紫色雷暴,雷暴之下,是足以吞噬星辰的、深邃幽暗的巨大漩涡!更有一股古老、苍凉、带着无尽水元湮灭气息的力量,正从那漩涡深处被强行撕裂、喷涌而出!
“归墟海眼?!”郭思彤的眉头第一次真正地蹙了起来。他认出了那气息的源头。那是四海之水最终的归宿,是天地水元循环的终极节点之一,深藏于九幽之下,非天地剧变或大能施为不可轻启。如今,竟被一股狂暴的外力撕开了一道缝隙?
“南海之极…竟有人能引动如此规模的紫霄神雷,还巧合地撼动了海眼封印?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在渡劫?还是…有异物出世?”郭思彤的思绪如电光石火般流转。他指尖的符印急速推演,试图捕捉引发这一切的源头气息。很快,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强烈不甘与毁灭气息、又混杂着雷劫淬体波动的生命印记被剥离出来。
“元婴初期?跌落境界…伤痕累累…南大岛的气息?”郭思彤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洞明一切的淡漠,“原来如此。一个亡命天涯的南大岛修士,被逼入绝境,竟想借雷劫淬体搏命,反倒捅破了天…愚不可及。”
就在他推演完毕的刹那——
**轰隆隆…**
这一次,是真实可感的震动!并非来自大地,而是来自宝山县境内纵横交错的水脉!窗外,县衙后院那口深达千丈的古井,井水毫无征兆地剧烈沸腾起来,发出沉闷如雷的咆哮!水汽蒸腾,直冲云霄,在黎明前最黑暗的天幕下,形成一道扭曲的白色气柱!紧接着,整个宝山县境内,所有河流、溪涧、湖泊,水位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诡异下降!仿佛有一只无形巨口,在疯狂吮吸着大地之下的水灵根基!
“癸水阴雷暴…海眼崩溃引发的连锁反应开始了。”郭思彤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眼神已彻底冷了下来。他清晰地“看”到,那远在亿万里之外的海眼裂缝,正像一个贪婪的黑洞,疯狂抽取着整个南海乃至与之相连的天下水脉本源!宝山县的水灵,正通过地底无形的灵脉网络,被急速抽离、汇向那毁灭的漩涡!
这已不是简单的“异象”,而是足以动摇他道基根基的灾难!
他郭思彤在此地为官,苦心经营,借山川地势、水脉灵机布下聚灵微阵,滋养官衙后院的几亩珍贵灵药,更维系着自身道体所需的精纯水元。海眼崩溃,水灵枯竭,首当其冲便是他这建立在脆弱平衡上的“世外桃源”!灵田枯萎尚可再寻,但若此地水脉灵机被彻底抽干,形成“灵绝之地”,他再想找到如此契合自身功法、又能借官运遮掩天机的修行之所,难如登天!
“断我道途…”郭思彤缓缓站起身,月白道袍无风自动。那份仙风道骨的淡然之下,一股冰冷彻骨的怒意与决绝的利己意志,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缓缓苏醒。
他不再犹豫,一步踏出静室。
“来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县衙的黎明,落入早已被井水异象惊动、惶恐不安的值夜衙役耳中。
“大人!”几名衙役连滚带爬地赶到院中,看到自家县令大人站在沸腾的古井旁,神情平静得可怕,心中稍安。
“传令:”郭思彤负手而立,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屋宇,望向南方无尽的虚空,“县内所有河工、水吏即刻出动,巡查各条水道,记录水位异常变化。晓谕全县百姓,近日或有地动余波,井水异动,乃地气升腾所致,不必惊慌,禁止靠近危险水域。另,封锁后院灵圃,非本官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大人!”衙役们领命,虽心中依旧惊疑不定,但县令大人沉稳如山的气度给了他们主心骨,立刻分头行动。
待衙役散去,郭思彤的身影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县衙最高的“观星阁”顶楼。这里是他平日观测天象、推演地脉之所。他俯瞰着脚下在黎明微光中逐渐苏醒的巨大县城(放大十万倍后的保山县,其规模堪比旧日国度),目光最终落在西南方向——那是哀牢山脉连绵起伏、如同巨龙脊背般的巨大阴影。
“归墟海眼崩溃,四海之水失衡。若放任不管,不出旬月,宝山境内水脉枯竭,灵机尽散,化为荒漠…届时,莫说灵药,便是这百万黎庶生计,亦是天大麻烦。”郭思彤像是在对空气低语,又像是在梳理利弊,“救,则劳心劳力,损耗本源。不救…道基受损,根基动摇,更失此经营多年之‘巢穴’,前路更添艰险。”
他伸出手掌,掌心向上。静室中凝聚的那枚白玉符印再次浮现,其中狂暴的海眼漩涡景象更加清晰。他凝视着那毁灭的源头,又感受着脚下大地水灵被一丝丝抽离的痛苦脉动。
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锐利光芒,在他温润如玉的眸底一闪而逝。
“罢了。”他轻轻一叹,似悲悯,更似决断,“天地失衡,生灵涂炭,非吾所愿。更遑论…此间尚有吾所需之水脉灵机。”
话音未落,他袖袍猛地一展!
十二道流光从他袖中激射而出!那并非飞剑法宝,而是十二枚由最精纯玉质能量凝结、表面布满繁复玄奥微尘符文的**玉宸符箓**!符箓化作十二道惊鸿,瞬息间跨越数十里距离,精准无比地钉入了哀牢山脉主峰的不同方位!
“乾坤借法,山岳听令!”
郭思彤口中低颂真言,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古朴而玄奥的法印。随着法印成型,那十二枚钉入山体的玉宸符箓骤然爆发出璀璨却不刺眼的玉白色光华!光芒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向内渗透、蔓延、连接!
轰隆隆隆——!!!
这一次,是真正的地动山摇!整个宝山县都感受到了脚下大地的剧烈震颤!哀牢山脉的主峰,那横亘千里、巍峨雄浑的巨山,在玉白光芒的包裹下,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坚硬的花岗岩、厚重的土层、茂密的原始森林…构成山体的一切物质,在玉宸符箓的力量下,被分解、重组、压缩到了原子层面!亿万万吨的山石泥土,不再是笨重的实体,而是化作了一条由无数细微玉色晶体鳞片构成的、介乎于物质与能量之间的**飞星石龙**!
石龙昂首,发出无声的咆哮(能量层面的震荡),庞大的龙躯盘绕升腾,搅动了方圆万里的云气!龙身之上,每一片鳞甲都闪耀着玉质的光泽,内部是精密到极致的原子晶格结构,坚不可摧又蕴含着移山填海的伟力。
郭思彤一步踏出,身影已如一片鸿毛,轻盈地落在昂然抬升的龙首之上。狂风呼啸,吹得他月白道袍猎猎作响,却无法撼动他身形分毫。他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投向南方——那亿万里之外,正掀起滔天浩劫的南海归墟。
“天地有隙,归墟不稳,吾奉天命,代行补缺。”他口中轻语,声音不大,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瞬间传遍了整个宝山县,压下了所有因山体“消失”和石龙腾空引发的恐慌与喧嚣。这是给凡俗的解释,一个冠冕堂皇、大义凛然的理由。
脚下的飞星石龙感应到主人的意志,发出一声贯穿天宇的无声龙吟(空间震荡),庞大的龙躯猛地一摆,撕裂云层,化作一道横贯天穹的玉色长虹,以超越凡人想象的速度,朝着那水元暴乱、雷霆肆虐的南海方向,破空而去!
郭思彤立于龙首,感受着石龙撕裂空间带来的罡风,袖袍之内,左手掌心悄然浮现出一个微小的、不断旋转的漩涡虚影,那是《万象归元书》的力量在引动,正无声无息地吞噬、转化着沿途狂暴混乱的水灵气和散逸的雷霆之力,将其化为精纯的元炁纳入自身。他的目光深邃,越过无尽的距离,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漩涡中心垂死挣扎的身影。
“引动归墟,造此大劫…冯中博么?汝之罪孽深重,然…汝身负之海眼本源与劫雷余韵,倒也算是一味难得的‘大药’。”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难察觉的弧度,温润如玉的面庞上,唯有那双洞悉万物本源的眸子,闪烁着属于先天圣人的、冰冷而理智的算计之光。
救世?不过顺势而为。此行,补天地之缺,固自身之基,更取所需之“材”,方为圣人手段。石龙破空,载着这位宝山县令,亦载着他不可言说的利己之心,直赴那亿万里之外的命运交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