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鬼面】
三更梆子的裂帛声碎在雪幕里时,镇国公府的积雪已漫过靴筒。沈绛薇贴地蜷身,背抵假山冷石,耳廓碾过积雪下的冻土——前院金铁交鸣渐次西移,却有更沉的寒意顺着玉阶爬来。那寒意裹着硫磺味,像把钝刀刮过喉管。
“姑娘!月洞门——”晚晴的嘶喊被风雪揉成半截,沈绛薇抬眸刹那,只见玉阶尽头立着道剪影:玄色斗篷缀满冰棱,青铜鬼面左眼的蔷薇镂空里,凝着半朵未化的雪花,恰如三日前父亲刻在槐树上的血痕。
“找到你了。”鬼面下的嗓音碾过冰粒,骨刃出鞘的清越声中,沈绛薇已将晚晴搡进太湖石缝隙。那刃身泛着幽蓝,血槽里的暗液滴在雪上,烫出滋滋冒泡的黑洞——与死士喉间的黑斑如出一辙。
两名黑衣死士扑来的瞬间,鬼面人手腕轻转,骨刃划出新月弧光。沈绛薇听见肌腱断裂的闷响,死士倒飞撞在廊柱上,胸口的血窟窿边缘竟结着蓝霜。这不是毒,是……某种活物的涎液?
“神血祭品,随我归巢。”鬼面人踏雪无痕,靴底碾过的地方,积雪竟凝成赤黑色冰晶。沈绛薇退至雕花栏杆,指尖触到冰凉的缠枝莲纹——父亲曾说,这栏杆是按《鲁班经》的避邪制式所铸,此刻却在鬼面人靠近时,发出细微的“咔嚓”声,像木头被虫蛀空。
【祖母杖影】
垂花门的铜环突然震响,沈老夫人拄着紫檀杖踏雪而来。银发在夜风中扬起,杖头镶嵌的鸡血石坠子,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她看也不看鬼面人,只将拐杖顿在地面:“绛薇,佛堂的‘慈航灯’该添油了。”
鬼面人骨刃转向老夫人,硫磺味骤然浓烈:“老虔婆,螳臂当车。”
“螳臂?”老夫人冷笑时,拐杖在青石板上划出火星。刹那间,廊下十二盏走马灯同时爆亮,灯影在雪地里交叠成八卦图,鬼面人脚下的赤黑冰晶竟“滋滋”融化。沈绛薇惊觉,祖母常握的杖柄处,缠着圈褪色的红绳——那是父亲幼时从昆仑山求来的镇魂索。
“三枚铜钱破空声如凤鸣,分别钉在鬼面人腕间三阴交穴。他吃痛松手,骨刃落地的瞬间,整府灯笼爆出青焰,照亮了月洞门后另外两具鬼面——他们黑袍下的皮肤泛着尸斑,颈间却挂着血玉髓串成的祭器。
“带她走!”老夫人扬杖扫向鬼面人膝弯,紫檀木杖竟发出剑鸣。沈绛薇看见杖头鸡血石红光大盛,将鬼面人逼退三步,其脚下的八卦灯影里,隐隐浮出梵文咒符。晚晴拽着她跌进抄手游廊时,听见祖母低喝:“守好你的血!”
【佛堂血眸】
佛堂的檀香混着血腥气,长明灯在观音像前跳着幽蓝火焰。沈绛薇闩上门的刹那,三枚骨刃破窗而入,钉进香炉时溅起的香灰,在她眉间落成细小的血痣。
“神血的甜香……”窗外的鬼面人喉间发出吞咽声,“比百年前的祭品更纯。”
沈绛薇后退时撞翻供桌,掌心被烛台尖刺划破。血珠坠地的瞬间,她突然闻到一股异香——不是自己的血,是从鬼面人血管里蒸腾而出的、混着硫磺的铁腥味。腹中涌起强烈的饥饿感,像有无数条虫在啃噬内脏。
“哐当”声中,门闩断裂。为首鬼面人骨刃刺来的刹那,沈绛薇看见自己的指甲暴涨三寸,泛着珍珠母的虹光。她下意识抬手格挡,指尖划过鬼面人手腕,竟如切薄冰般划开皮肉——黑色血液溅上她脸颊时,舌尖尝到的不是腥,而是带着焦苦的甜。
“她的指甲……”鬼面人惊退半步,腕间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却在痂下透出诡异的绛红。沈绛薇盯着自己的手,发现掌纹里渗出细小红线,像血丝浮在皮肤表面。更骇人的是,她能看清十步外鬼面人颈动脉的跳动,每一次起伏,都伴随着血液奔涌的细微声响。
“抓住她!神血尚未完全觉醒!”另一名鬼面人扑来,骨刃直取她面门。沈绛薇侧身避过,身体轻得像片羽毛,随手抄起铜香炉掷出。香炉撞在鬼面人胸口,发出瓷器碎裂般的声响,那人竟如断线木偶般倒飞出去,撞翻的烛台引燃了幔帐。
火光中,沈绛薇看见自己映在墙上的影子——瞳孔深处翻涌着两簇红芒,像烛火倒映在血池里。为首鬼面人盯着她的眼睛,突然发出尖利的嘶鸣:“是‘血瞳初醒’!撤!”三人破窗而逃时,黑袍下飘落半片符纸,上面用鲜血画着残缺的蔷薇图腾。
【血脉初啼】
火舌舔过观音像的鎏金衣纹时,沈绛薇瘫坐佛尘中。指甲已缩回原形,掌心的伤口结着淡红痂,可舌底仍残留着黑血的焦甜味。晚晴颤抖着指向她的脸:“姑娘……你的眼睛……”
她踉跄着扑到莲座前,火光在瞳孔里碎成万点猩红。镜中少女的眸色近墨,唯有虹膜边缘染着一圈绛红,恰似新雪上滴开的血蔷薇。父亲书房的罗盘、槐树上的符号、鬼面人的“神血”低语……所有碎片在脑海中拼出可怕的图景:沈家血脉,竟是某种祭祀的祭品?
“吱呀——”老夫人推门而入,紫檀杖头的鸡血石已变得暗淡,袖口的黑血却在蒸腾白气。她看着沈绛薇的眼睛,苍老的手抚上她的额头:“你父亲在你出生时就刻下了避血咒,终究是没挡住‘血裔会’的追猎。”
沈绛薇抓住祖母的手腕,触到皮下凸起的纹路——那是用朱砂刺的符咒,与父亲书房石敢当上的刻痕如出一辙。老夫人从袖中取出个油布包,打开来竟是半块青铜镜,镜面刻着残缺的蔷薇,边缘缠着发丝编成的红绳。
“这是沈家初代先祖的‘鉴血镜’,”老夫人将铜镜按在她掌心,“你父亲临走前留下话:去龙脊山,找神骸核心的‘凡心之火’。”铜镜触到沈绛薇皮肤的瞬间,镜面突然渗出血珠,在镜中汇成三个字:血裔会。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一弯残月破云而出,将镇国公府的朱墙染成暗红。沈绛薇握着带血的铜镜,指腹碾过镜背的蔷薇纹路,想起鬼面人逃离时的恐惧——他们怕的不是她,是她血脉里沉睡的东西。而龙脊山、神骸核心、凡心之火……这些陌生的词语,正将她推向更深的血色迷雾。
老夫人拄杖走向佛堂后门,杖尖在地面划出蜿蜒的血线:“跟我来,去取你父亲藏在冰窖的‘血薇罗盘’。记住,从你瞳孔变红的一刻起,你不再是镇国公府的嫡女,而是……”她顿住话语,回头时,月光照亮她鬓角新添的白发,“而是要改写轮回的祭品。”
沈绛薇望着祖母佝偻的背影,又看看掌心铜镜中自己的血瞳,忽然明白父亲刻在槐树上的,不是符号,是一朵即将绽放的血色蔷薇。而她的初啼,早已在十七年前那个雪夜,被写入了神与凡的博弈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