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东方天际刚泛起鱼肚白,辰王府的琉璃瓦上还凝着夜露。
奶娘张嬷嬷端着雕花红木食盒,沿着青石小径匆匆走向偏院。食盒里装着刚出锅的翡翠虾饺、桂花糖藕和一碗熬得浓稠的燕窝粥,热气透过食盒缝隙,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氤氲出缕缕白烟。
“吱呀”嬷嬷用肩膀顶开梨木房门,屋内还弥漫着安神香的气息。她的目光落在八仙桌上纹丝未动的晚膳上,那碟糖醋排骨的油脂已经凝固成乳白色,青菜蔫蔫地趴在青瓷盘中。
“哎哟我的小祖宗。”张嬷嬷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前,只见锦被隆起小小一团,苏烟整个人蜷成个虾米,半边脸埋在绣着并蒂莲的枕头里。一缕晨光透过窗棂,正好照在她微张的唇畔,那里悬着颗将落未落的晶莹。
张嬷嬷伸手就去掀被子:“这都一口没吃?您是要饿死老奴啊?”被角掀开,露出苏烟只穿着杏色中衣的身子,后腰处隐约可见包扎伤口的白布。
“奶娘...”苏烟迷迷糊糊往床里侧滚,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再睡一刻钟...”
“睡什么睡!”张嬷嬷直接把人捞起来,摸到她单薄衣衫下突起的肩胛骨,心头一酸,“瞧瞧这身子骨,比之前都瘦了一圈。昨儿晚膳不用,早膳再不用,您是要学那庙里的姑子修仙不成?”
苏烟被迫坐直身子,青丝如瀑散落肩头。她下意识摸了摸后背,发现伤口已经结痂,忽然想起昨夜那个翻窗而入的黑衣人,耳尖顿时烧了起来。那人指尖划过伤处的触感仿佛还留在皮肤上,带着薄荷药膏的清凉。
“我起,这就起。”苏烟突然拔高嗓音,惊得窗外槐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奶娘今日备了什么好吃的?”她故意把每个字都咬得清脆响亮,像是要盖过心里某个声音。
张嬷嬷一边布菜一边絮叨:“王爷天没亮就差人来问,说院子伺候的人手不够...”她从袖中摸出个烫金信封,“门房刚送来的。”
苏烟接信的手一抖。“王妃亲启”四个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信纸展开的刹那,纸上只有寥寥数字:“三日后午时,繁楼天字一号房”
“奶娘,我去趟书房找一下王爷。”苏烟把信往袖中一塞,连发髻都来不及挽,随手抓了根玉簪子就往外跑。
辰王书房外,长风单膝跪地:“属下追到胡商区时,那黑衣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但属下发现...”他压低声音,“西市新来的商队,这几日频繁出入丞相府。”
慕容辰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黄花梨案几上轻叩,账册上的朱批未干。
窗外忽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书房门被猛地推开。苏烟顶着一头乱发闯进来,发间还挂着片银杏叶,月白裙裾沾着草屑,活像刚从地里刨出来的萝卜。
“慕容辰”她一巴掌拍在案几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荡出涟漪,“你凭什么往我院里塞人?”
长风默默退到博古架后,假装自己是个花瓶。
慕容辰慢条斯理地合上账册,目光从她光着的脚丫一路扫到松散的发髻:“王妃这是...”他忽然伸手摘下她发间的树叶,“这是刚打劫回来?”
“少打岔。”苏烟抢过他手中的狼毫笔,笔尖朱砂滴落在她袖口,晕开如血。
慕容辰从青玉笔山上另取一支紫毫,蘸墨继续批注:“那就搬来主院。”他抬眼时凤眸微眯,“本王亲自照顾你”
苏烟瞪圆了眼睛,活像只炸毛的猫儿。她突然俯身凑近,纤纤玉指扯住慕容辰的衣袖:“王爷”这声调转了十八个弯,甜得长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人家就喜欢自己的梧桐院嘛!”
“咔嚓”,长风不慎碰倒了瓷瓶。慕容辰一记眼刀飞来,吓得他立刻扶正瓶子站得笔直。
“两个。”慕容辰竖起修长的手指,“其他丫鬟你自己挑。”
苏烟眼珠一转,伸出小指:“成交!”她转身就跑,差点被过长的裙摆绊倒。
“申时之前。”慕容辰的声音悠悠传来,“若你挑不中人...”他故意停顿,“本王就按自己的法子办。”
日影西斜时,长风领着两个姑娘穿过九曲回廊。走在前面的寒枝一袭靛蓝劲装,腰间缠着银丝软剑,冷若冰霜的脸上半点表情也无。后面的秋菊却穿着鹅黄襦裙,发间金铃随着步伐叮当作响,未语先带三分笑。
偏院里,苏烟正蹲在石阶上喂一只小猫。见人来,她拍拍手上的鱼干屑站起身,石榴红裙裾在风中绽开如花。
“王妃,这是...”长风刚要介绍,苏烟突然凑到他面前。少女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扑面而来,惊得他连退三步。
“老实交代”苏烟眯起眼睛,“是不是来监视我的?”
长风额头沁出冷汗:“属下不敢”
“逗你玩呢”苏烟转手将卖身契塞进寒枝掌心,“在咱们这儿,卖身契都自己收着。”
寒枝瞳孔微震。她自小在暗卫营长大,从未见过把身契交到奴才手上的主子。那张轻飘飘的纸突然重若千钧。
“姐姐别怕!”夏荷蹦过来挽住寒枝的胳膊,“上回我打碎主子最爱的青玉盏,她都没罚我呢!”
冬雪正在插瓶的手一抖,月季花枝歪了半边:“那是因为你把碎片埋在了后院的芍药花下...”
“今晚加菜!”苏烟大手一挥,“夏荷去酒窖取我酿的梅子酒!”
晚膳时分,慕容辰踏着暮色而来。还未进院,就听见里头笑闹声不断。
“寒枝姐姐尝尝这个!”夏荷的声音清亮如铃。
“王妃,您不能吃辣...”冬雪温声劝着。
“就一小块嘛”苏烟拖长的尾音让慕容辰脚步一顿。他推门的动作惊飞了檐下燕子,屋内霎时静得能听见银针落地。
张嬷嬷的筷子“啪”地掉在碟上。秋菊本能地摸向腰间暗器囊,被寒枝一个眼神制止。只有那只小猫还在专心啃鱼头,发出“咔咔”的声响。
“王爷您怎么来了?要不吃点?”苏烟最先回神,夹起一筷子红艳艳的水煮肉片就要往嘴里送。
慕容辰箭步上前,乌木筷精准截住她的竹筷:“少吃辛辣。”
“这是给王爷夹的。”苏烟筷子转了个弯,肉片稳稳落在慕容辰碗里,红油立刻在白米饭上晕开,“您日夜操劳,补补身子。”
慕容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表演,目光扫过桌上那盘只动了一筷子的松鼠桂鱼:“这也是给本王的?”
苏烟咽着口水把鱼盘推过去,眼睛却黏在金黄酥脆的鱼身上:“当、当然...”
男人优雅地夹起最肥美的鱼腹肉,在苏烟灼灼目光中缓缓送入口中。鲜嫩的鱼肉沾着酸甜汁,在他唇上镀了层晶亮的光泽。
“味道甚好。”取出雪白帕子按了按嘴角,顺手把那碟清炒荠菜推到苏烟面前,“王妃多吃些...时蔬。”
苏烟磨着牙嚼菜叶子,把碗里的米饭当成某人的脸狠狠戳着,第一次同桌吃饭就是那么的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