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那张雕刻着雄鹰的俎案早已摆好,雄鹰展翅欲飞的姿态,仿佛象征着家族的荣耀与希望。小馒头冒着丝丝热气,好像在诉说着对老人无声的思念;精美的菜肴色彩斑斓,仿佛表露着无尽的哀伤;碗里的羹汤微微晃动,泛起的涟漪如同众人内心的波澜;铜樽苞茅酒散发着醇厚的香气,那是爷爷父亲生前喜爱的味道。
母亲周惠明缓缓走向供品,她嘴唇微微颤抖,声音带着哭腔,开始念叨:“爹,娘,你们回到了南华山脚下,离家近了。从此,儿媳可到坟上为您上供尽孝了。爹爱喝苞茅酒,儿妻为您斟上一爵,喝吧。娘,您爱吃素,这菜、馍,吃吧。”她的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深情与眷恋,每一句话,都是对往昔生活的怀念。
她缓缓转身,面向丈夫的棺木,眼中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滑落:“周他爹,你是为了保护亲家走的,作为一个爷们,见父老乡亲受欺负,挺身而出,我佩服你!你的墓迁回来了,我啥时候想你了,就到墓上去看你,你也喜欢喝酒,我给你斟上一爵,喝吧。还有馍、菜、吃吧。你在天之灵,要好好保佑好咱的儿子儿媳、咱的孙子孙女……”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哭声越来越大,那是压抑已久的情感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庄周和田珞听着母亲的祷告,心中的悲痛如汹涌的潮水般袭来。庄周想起爷爷、奶奶、父亲平时对自己的关爱,面对三口棺木,感觉锋利的刀刃,一下一下刺着他的心。他与田珞一起跪在三口棺木前。庄周的哭声带着无尽的悔恨与自责:“爷爷,爹,您疼爱我,教我学文习武,那时我小,对您没尽一天孝心,还惹您生气,孩儿有愧啊!奶奶,我能挣钱了,没能好好孝敬您老人家,您又走了,我再也见不到可亲可敬的奶奶了啊!”他的哭声在院子里回荡,仿佛要冲破这压抑的氛围。
三观六业跪在旁边,听着父亲的祷告,哭声愈发悲痛。九连虽然年幼,但他能感受到了大人的哀伤,也不由得放声大哭。一时间,庄家上下哀声一片,那哭声仿佛能穿透时空,传达到另一个世界,让逝去的亲人听见他们的思念与不舍。
河监领着监河衙门与户牖邑县的官员,漆园的园佐、工徒们,一行人神色凝重,步伐拖沓地前来祭奠。
刘家店村子里的人们,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引,成群结队地涌来,目光中交织着好奇与悲悯,注视着这场隆重而又体面的丧礼。
在场的人,面对悲伤场面,大都止不住泪水直流,泪水里,是对逝者的怀念,是对生命无常的感慨,也是对庄周的同情。
三口棺木,承载着逝者的沉重,被缓缓抬出了院大门,向着西边缓缓行进。西边,是庄周死去亲人的归宿,是灵魂消散的方向。
呼啸的北风,如同一头愤怒的野兽,裹挟着雪花肆意飞舞,天地间一片混沌。
三观,神情木讷却又带着一丝决绝,端着灵盘走在队伍的最前端。他的脚步机械而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
庄周,这个平日里洒脱不羁的人,此刻扛着白纱布幡,身形伛偻,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他的目光呆滞,脑海中不断浮现着与逝者相处的点点滴滴。
田珞紧紧跟在庄周身后,眼神中满是哀伤与无助,六业则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紧拉着田珞的衣襟,身体微微颤抖。
再往后,是那些抬着三口棺木的忙人。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但眼神中却透着一种敬重。
母亲周惠明,长发在北风中肆意飞舞,披散在肩膀上。她双手紧紧抓着婆母的棺木,脚步踉跄,一面啼哭,一面喃喃自语。那些断断续续的语句,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颂扬着公爹、婆母、丈夫的美好品德。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无尽的思念与悲痛。
九连小,被人扯着在家门口哭泣。那哭声,清脆而又凄厉,在这冰冷的空气中回荡,刺痛着每一个人的心。
路上撒下的面粉,与雪花纠缠在一起,纷纷扬扬地飞去。在人们的心中,这面粉是给逝者路上用的,是对他们最后的关怀与祝福。
庄周哭着回头看,见娘那悲痛欲绝的样子,心中像是被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割了一下。那疼痛,如汹涌的河水般袭来,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痛哭声在北风中显得那么单薄而又无助。每一声悲哀的呼喊,都像是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的。他哭得几乎站不住了,身体摇摇欲坠。
漆园两个身强体壮的工徒,用力架着庄周,两人的眼神中满是不忍。
又一阵狂风刮来,雪如利刃般击打在庄周的头上、脸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泪痕斑斑地望着灵柩。见灵柩停下来,他哭着叫住三观给抬棺人磕头。
抬棺人继续往前行动,两个工徒再次用力架起庄周,艰难地往前走。北风吹起来庄周的青棉深衣,那衣服像是有了生命一般,不住地颤抖,仿佛也在为这场丧事而悲恸。
田珞哭着,紧紧地跟在丈夫身后,一步也不敢落下。
三口棺木下葬了。庄周特的安排,把那紫红的木杆泛着温润的光泽,雕刻的雄鹰的烟袋锅,葬在坟墓。完成了奶奶活着时对爷爷的思念。两座坟茔,静静地坐落在南华山脚下,周围漆树森森。那些漆树,像是沉默的卫士,守护着这片安息之地。
丧事办得很圆满,很隆重,来了官府的许多人。这所谓的圆满与隆重,又怎能填补庄周心中丧失亲人的巨大的空洞?
丧事办完了,奶奶的音容笑貌却依然清晰地浮现在庄周的脑海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那是一种失去至亲的痛苦,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孤独。再也见不到奶奶了,这个念头如同一把重锤,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他的心灵。
家中的哭声,仍未停止。
母亲周惠明仍然泪流不止,田珞含泪劝着婆母,三观见奶奶哭,自己也跟着哭。
在这悲伤的氛围中,庄家院仿佛被一层厚厚的阴霾所笼罩,久久无法散去。
祖父母合葬,了却了庄周一桩心事。庄周办理丧事并没作难,春节领的薪俸给岳父母盟父母,他们都没要。
庄周轻轻捧出那把五弦琴,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六寸琴岳山头,透着古朴与神秘,似在诉说着久远故事;四寸焦尾,宛如岁月留下的深刻烙印。琴身两尺六寸五 ,每一寸都似与一年的365天紧密相连。琴头六寸象征的六和,琴尾四寸代表的四季,还有那面板与底板所象征的天空大地,这琴,俨然是一个宇宙。
凝视着琴,庄周仿若见到奶奶慈祥面容。他指尖轻触琴弦,似触到奶奶温暖的手。当《琴韵》的悲伤乐调响起,那时他心底的思念如洪流奔涌,每一个音符都饱含着眷恋与哀愁,让灵魂在这悲伤旋律中颤抖。
这是奶奶教他的古曲。慈祥的奶奶走了,以后的日子不知会是啥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