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对于这个字,萧尘脑子里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和家里那幅面部模糊的画像,他的手指轻轻摩擦骨书,似尝试用这种方式寻到更多关于“母亲”的定义。
萧尘的胸口隐隐作痛,似有一道伤口裂开,而其中的猩红,全是痛苦的回忆,如毒蛇般撕咬本就残破的内心。
“快看!没妈的野孩子又来了!哈哈哈哈……”
“没妈的孩子橡根草,我们叫他野草子吧哈哈哈哈哈……”
“喂!野草子!看这边,这是我娘做的桂花糕,羡慕吧哈哈哈哈。”
……
“这道灵诀是我与你娘在一次外出历练时,在一个洞穴里发现。根据那处洞穴主人的推测,它疑似和前文明的某个典故有些许关系,或许是从中受到了启发。可惜不完全,它是上卷,虽然没有品级但保证你修炼到合道境是没问题的。至于剩下的就看你的运气了。”
萧劫看着萧尘手中的木盒,眼中闪过一丝追忆的神色,说道。话音刚落,他就错愕地看见萧尘随手把木盒丢在地上,伸手去拿第三个木盒。
“你干什么?!”
萧劫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来,心疼地捡起从盒子里散落出来的物品,把它们重新放回木盒揣进怀里。
“我没有娘,所以我不需要她留给我的东西。”萧尘漫不经心地说道,就要打开第三个木盒。
突然,他的手被萧劫单手牢牢扣住,力道之大让萧尘有种换个人在这,自家老爹会毫不客气地废掉他一只手的错觉。“你怎么说话的?给你娘道歉!”萧劫语气低沉地说道。
“我不要,她不配。”萧尘没有丝毫妥协,目光灼灼地直视萧劫。
“啪!”暗室里响起清脆的巴掌声,脸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感让萧尘一时间有些发蒙,他单手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萧劫,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打自己。
萧劫一脸失望,痛心道:“尘儿,你太让我失望了。”“失望?我说错了什么吗?她有什么资格当我的娘?!十几年了,她去哪了?!有回过家一回吗!哪怕就在苍莽大陆的另一端,也该回来看看了吧!”
萧尘语气激动,“十几年了!别说给我和姐姐做过一次饭,讲过一次故事,哪怕是一封信她都没寄回来过!因为这个女人,姐姐三年前出门寻找,结果音信全无!至今生死未卜!你知道外面都是怎么说咱家的吗?说你是丢了老婆还不自知的鸵鸟,说我、姐姐、雪萤是没娘的野娃娃!你说我说错了什么了?!”
是的,萧尘还有一个亲姐姐,名为萧窈,是沧澜书院上一届天院最出色的学员,也是他心中的骄傲,三年前吵着要出门寻母,至此便人间蒸发,哪怕萧劫动用了各种渠道都没有一丝消息。而萧雪萤则是萧劫五年前的冬至意外在家门口发现的,如果当时不是后者正好要出门办点事,这小妮子很可能就熬不过那个冬天了。
“我身怀血狱之咒,老爹你这一年为我东奔西走,求尽各种偏方。“娘”,她可有一点动静?哪怕我晋级蕴气境,差点就死了,她有回来看过我一眼?!”萧尘眼底深处浮现出丝丝猩红之色,他之所以在书院刻苦修炼,成为学员口中“地院之中鲜有敌手”的同辈天骄,很大程度上是要争口气,让那个素未谋面的母亲知道没有她自己同样可以过得很好。
萧尘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说越大声,每句话都似钢钉般扎在萧劫心头上,他松开大手,惨笑着,不断踉跄后退,最后撞到一个柜子,抱着木盒跌坐在地上。
萧尘深吸口气,揉着略微发痛的手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大的暗室顿时寂静下来,一老一少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任凭时间一点点流逝。
半晌后,萧劫语气沙哑地开口道:“对不起尘儿,为父不知道你原来对你娘抱有这么大的误会和怨恨,都怪为父。我一直认为,有些事一直不说,让你平平安安地长大,娶妻生子就够了,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萧劫撑着慢慢站起来,挺拔的身影在这一刻变得佝偻,仿佛一瞬间老了几十岁,他伸手轻轻摩擦骨书,目光温柔,轻声道。
“你娘,不是苍莽大陆的人。”
萧尘闻言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大千世界内大陆无数,光是一块面积不大的大陆寻常人穷极一生也难以走完,一般的修士也需要借助各大城市之间建立的传送阵,虽然便捷,但每一次传送都需要不菲的灵石。
而大陆与大陆之间相隔更远,中间隔着无边的“界海”和肉眼难以捕捉的“界壁”。在萧尘认知中,哪怕是距离苍莽大陆最近的北苍大陆,用正常手段也根本无法抵达,需借助大型传送阵。不过这种传送阵不仅建造成本很高,需要诸多天材地宝,而且光是启动一次所需的海量灵石便是天文数字,更何况还有后期的修缮费用。
九大势力中,唯一定期和其他大陆保持稳定联系,单独具备传送至其他大陆能力的只有两阁中的金龙阁苍莽大陆分会。该势力遍布大千世界,资金底蕴雄厚地根本无法想象。
“当年,我是在一次外出历练的时候见到你娘的。当时你娘可惨了,浑身都是血,被人追杀。而我年轻气盛,便寻了个机会救下你娘。”萧劫目光深邃,仿佛透过时间看见了当初那个仗剑走天下,朝气蓬勃的自己。
“当时我没有去猜想你娘的身份,只当做一个富家弱女子,往后我们便结伴在大陆上历练寻觅机缘。渐渐的我们相爱了,再往后我和你的一干叔叔们建立了萧域,不久后就有了你姐姐和你。”萧劫轻笑,神色幸福,那段日子虽然有过险恶困苦,但是他记忆中最珍贵的宝物。
“一切都发生那一天,也就是你的出生日,你娘的娘家人找来了。”萧劫身体轻轻颤抖,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直到那时候我才意识到你娘的身份不简单。在那个人,你的二舅眼里,我卑微如蝼蚁,哪怕我用尽手段在他眼里不过一只扑火的飞蛾,仅是一招我便重伤垂死。”
“你二舅说你和窈儿的血脉不纯,是对家族的玷污,于是把临近降生的你生生从你娘体内挖出来,是你娘拖着濒死的身体,用自己返回家族作为条件才保下我们仨的性命。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在你体内打下了血狱之咒作为惩罚。”
“我的血狱之咒,不是天生的?”萧尘一愣。
萧劫摇头,“不是,但当时你太年幼了,又是提早出生导致气血不足,血狱之咒早已完全与你融为一体,说是天生也不为过。”
萧尘紧紧捏着拳头,指节因为愤怒都微微发白。他根本无法理解,明明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却让自己险些夭折,连让自己痛苦不堪的血狱之咒都出于素未谋面的亲人之手!就因为所谓的血脉不纯?”
“那……娘她还活着吗?”萧尘深吸了口气,问道。
“不清楚。你娘被带走时只剩下一口气了,但出于你二舅对你娘重视程度的考虑,应该会想办法让她活下来。窈儿这些年杳无音信,多半也是离开了苍莽大陆的缘故。”萧劫轻叹了口气,摇头道。
“这些东西是你娘在你出生前给你准备的,她嘱咐我如果可以的话不用告诉你这些事,也没必要强迫你踏上修行一途,她只希望你能够健康快来的长大,哪怕把自己视为一个薄情的母亲也没关系。”
直到那一天后,萧劫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执意要在家里留下一幅没有面容的画像。
萧尘陷入沉默,目光紧紧盯着萧劫怀中的木盒,似想从其中感受到母亲留给自己的几缕温存。片刻后,他突然展颜一笑,在萧劫诧异的目光中从其怀中拿走那个木盒。
“爹,我会修炼娘留下的这部灵诀,然后找回姐姐和娘,顺便把二舅揍一顿给你出出气。”
萧劫怔怔的看着萧尘,恍惚间好像透过那道小小的身影,看见年轻的自己一点点与之重合。他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慢慢站起来,心中喃喃道。
“阿若,我们的尘儿长大了,只是好像和我一样,是个倔骨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