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特斯拉来访团队带来的高科技感还没完全散去，空气里似乎还飘着ppt的余味和硅谷咖啡的香气。瘦猴斜靠在门口，嘴里叼着根没点的烟，眼神却像雷达一样扫过走廊尽头匆匆闪进工具间的一个背影——焊工班长老陈。那条匿名短信“盯死姓陈的焊工头”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根鱼刺。
“猴儿哥，看啥呢？雷总叫你去总装车间一号线。”赵三强敦实的身影出现在旁边，一巴掌拍在瘦猴肩上，差点把他嘴里的烟拍掉。
瘦猴把烟拿下来，塞回皱巴巴的烟盒：“没啥，闻闻资本主义的味儿散干净没。老赵，看着点那个陈头儿，手底下别让他瞎搞。”
赵三强绿豆眼一眯，露出个心领神会的粗粝笑容：“放心吧猴儿哥，他那个焊枪头，飞只蚊子过去我都知道！”
总装车间一号线，才是汉南现在的心脏。巨大的厂房里光线明亮，机器轰鸣，但最吸引眼球的却是一个临时搭起来的“手术台”——那台身价不凡、从德国拉回来的“阿尔塔玛蒂斯-七型”精密主轴，正安静地躺在无尘台上。老吴套着身洗得发白、沾着油污的工作服，戴着放大镜，整个人几乎趴在主轴箱上。身边围了一圈儿年轻面孔，都是“江城工匠计划”里挑出来的好苗子，神情专注得像在做开颅手术。
雷宜雨和特斯拉技术总监斯宾塞并肩站着，旁边跟着那个一脸严谨的德国工程师汉斯。汉斯看着老吴手里那把用合金钢条自己打磨出来的异形刮刀，再看看手边那个校准精度达到0.1微米的瑞士数显千分表，眉头拧成了川字，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这不科学”。
“雷总，我不怀疑你们的决心，但这种纯手工动平衡校正……这需要超越机械的‘直觉’。”汉斯忍不住开口，带着日耳曼人特有的那种精准式傲慢。
徐汉卿抱着胳膊站在雷宜雨另一侧，闻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汉斯先生，在我们这儿，‘直觉’有时候就叫‘手感’，老一辈玩机器的老师傅，比机器更懂机器哪里‘不得劲’。”
正说着，老吴低吼一声：“小虎，0.5丝（0.005mm），左偏前，第三卡位！刮！”旁边一个精瘦的年轻学徒立刻递上一根更细的刮针。老吴眯着眼，手腕稳得像焊接台上的老虎钳，轻巧地落刀、刮下几丝几乎看不见的金属屑。
德国工程师汉斯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他凑近那个显示着动态数据的屏幕，又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老吴手下。数据显示，刚才那个让昂贵平衡仪都崩掉的“细微裂痕引起的不平衡力”，正在被一丝一丝地……抹平？！
“这……你们如何感知？如何控制这微观级别的应力变化？”汉斯的声音有点变调，世界观仿佛在重组。
雷宜雨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拍了拍旁边一个小伙子的肩膀，正是那个递刮针的学徒小虎。“老吴带出来的徒弟，手上都有杆‘秤’。汉斯先生，精密，有时候不在昂贵的传感器上，而在传承了几十年、沉淀到骨头里的经验里。这叫‘江城的巧劲’。”
苏采薇拿着平板适时走来，步履轻快，脸上带着自信的光芒：“宜雨，样品室那边模拟负载测试结果出来了，铈粉强化后的新涂层方案，耐高温、耐磨性均超出设计预期，关键成本只有进口同类材料报价的六成！尤其是高温稳定性，非常亮眼。”
雷宜雨眼睛一亮：“很好！立刻把它嵌入奥运智能村方案的核心亮点里，突出国产化替代的成本和性能双重优势。特斯拉的朋友们不是想看‘绿色、智能、可靠’吗？这就是硬实力。”他转头对斯宾塞道，“斯宾塞先生，午餐后，我们去共享单车‘龙吟’总装线看看如何？顺便看看我们为未来‘共享充电’设计的模块化理念，如何用最低的成本实现最高的基础设施兼容性。或许，这才是你们急需的‘中国速度’方案。”
斯宾塞深深看了雷宜雨一眼，又看看还在跟主轴“较劲”的老吴师徒，再看看屏幕上那刺眼的新材料性能数据，忽然觉得之前那份用红港高价材料做的应急预案成了废纸。他耸耸肩：“雷，你总能给我惊喜。我非常期待。”
午餐是地道的江城风味，在厂区干净明亮的员工食堂包间。麻辣鲜香的小龙虾，热腾腾的红烧武昌鱼，让特斯拉团队吃得斯文扫地，连连竖大拇指。趁着气氛热烈，雷宜雨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句：“对了，斯宾塞，你们北美那边搞共享充电网络的专利壁垒可真够高的啊。我们这边的小玩意儿，‘龙吟’的电控模块快拆快装技术，正好玩了个迂回，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新大陆’试试水？”
斯宾塞擦着辣出来的汗，眼睛却很亮：“雷，专利是壁垒，也是桥梁，关键是找到那个……嗯，‘节点’。你们的模块化思路很独特！具体点？”一场涉及未来市场布局的试探，在推杯换盏和麻辣鲜香中悄然展开。
午后的龙吟共享单车总装线，节奏更快。流水线上，亮绿色的车架像鱼儿一样流畅游动。徐汉卿站在一个模拟街区沙盘前，指着上面错落有致的发光节点，向特斯拉团队展示如何用成本低廉的“龙吟”单车站点，无缝集成快速拆装的充电桩模块。“看，不用铺大电网，不用大规模基建，利用现有站点夜间冗余电力，通过智能调度平台把单车变成移动充电宝的中转枢纽……这思路怎么样？”徐汉卿的解说简单直接，透着理工男的硬核和骄傲。
特斯拉的电气工程师看得频频点头，掏出笔记本刷刷记录。这时，瘦猴晃悠过来，凑到雷宜雨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飞快说：“宜雨哥，陈头儿有‘货’。下班拐角那家‘老四热干面’后面的垃圾桶，‘货’放那儿了。盯梢的兄弟看见他昨晚跟个生面孔在河边嘀咕，那生面孔用的手机……是红港‘丰汇’公司的定制款，西格玛在红港的白手套。”
雷宜雨面不改色，慢悠悠喝了口汽水，看着远处正兴奋讨论充电模块的特斯拉工程师，声音同样压得极低：“猴儿，让他们把‘货’取回来，拍清楚。老陈这条线是条‘毒蛇’，掐死了只能抓个臭虫，留着他，说不定能拽出后面更大的耗子。让老赵的人‘看紧’点，别让他真咬了人就行。”
“明白！”瘦猴咧嘴一笑，身影又隐入忙碌的产线背影里。
参观接近尾声，苏采薇接了个电话，快步走向雷宜雨，语气带着一丝凝重：“宜雨，红港分部确认，‘星辉资源’果然绕开我们，把大量现货高价倒给了西格玛关联的空壳公司，囤在红港的仓储中心了。他们料定我们新方案试制急需，想卡咱们脖子。”
徐汉卿一听就骂了句：“这帮二五仔！西格玛刚在咱们手上吃了大亏，还贼心不死？”
雷宜雨眼中寒光一闪即敛，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他走到车间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汉南产业园林立的厂房和远处蔚蓝的天空，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采薇，把我们新涂层方案的成功数据，还有在奥运方案里的突出应用点，整理一份非保密的‘行业简讯’。找个合适的人，‘无意间’透露给几家对稀有金属市场有影响力的国际大宗商品信息服务机构。另外，通知负责‘龙吟’共享单车海外模块化测试平台的团队，所有关于东南亚（特别是越南）市场的耗材需求和采购渠道预研报告……暂时冻结。”
徐汉卿一愣：“宜雨，这是干嘛？跟那边合作好好的……”
雷宜雨转过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汉卿，星辉敢这么跳，西格玛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吃进‘废矿’，不就是赌我们为了奥运项目抢进度不敢拖延吗？我偏要晾一晾。让他们抱着那堆‘金山’做发财梦去。我们不急，急的就是他们。我们的新涂层用上了‘巧劲’，成本更低、性能更好。国产替代的路走通了，进口货？呵……让华尔街的掮客们先为那堆高价金红石发愁吧！”
苏采薇迅速领悟：“明白！这叫釜底抽薪，市场信息战。让囤货的砸手里，看他还怎么哄抬物价！”她立刻转身去安排。
“对了，”雷宜雨叫住她，“还有件事。那个董局今天下午要过来‘例行检查安全生产’吧？你去接一下，顺便把我们主轴修复成功的现场记录备份一份给他。让他也‘见识见识’我们这‘江城巧劲’带来的产品质量提升。”
就在大家刚消化完雷宜雨这一套组合拳时，总装线靠近焊接区域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人喊：“小虎！你看这焊点！”是老吴粗犷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年轻的学徒小虎正站在一台等待组装的共享单车车架前，皱着眉头指着车架连接处一个不起眼的焊接点。他用指尖轻轻敲了敲那处焊点，又摸了摸旁边光滑的金属表面，回头冲着正查看主轴的老吴喊：“师傅！这焊道有点‘冷’，应力不对！我怀疑焊缝下面有沙眼气泡！”
老吴大步流星过去，抄起放大镜凑近一看，又用小铜锤轻轻敲击听音，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妈的！真有气孔！这要是装车用久了非断裂不可！谁焊的？这手法……”
小虎却指着焊枪数据记录屏幕：“师傅您看电流记录没问题啊，参数都对……”他忽然蹲下身，仔细检查焊接枪头上的导电嘴，用手抹了一下上面的油污，凑到鼻尖闻了闻，脸色也变了：“不对！这导电嘴上……有油脂！高温气化了混进去，所以产生气泡了！”
老吴看着自己这平时闷声干活、关键时刻眼毒心细的得意徒弟，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力道大到差点把小虎拍个趔趄，声音却透着说不出的爽快和欣慰：“好小子！有眼力见！这都能让你摸出来！就是这歪门邪道的路数！好，好！这‘江城巧劲’，算是传下去了！”他回头，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这条线上午的这批车架，全部返工检查！重点查导电嘴清洁！盯紧了！”
旁边一直默默观察的德国工程师汉斯，看看老吴师徒精准地找出连自动焊机在线检测都漏掉的隐患根源，再看看徐汉卿刚才展示的模块化充电桩设计沙盘，最后又回忆起午餐时雷宜雨三言两语间便布置下的信息反制战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江城这混杂着机油味、汗味和麻辣鲜香的空气，都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他对着正走向车间大门的雷宜雨背影，用自己刚刚跟徐汉卿学了没几句、还带着浓重德语口音的中文喃喃自语：“‘江…城…巧…劲’……‘料…敌…先…机’……这，就是你们的‘工业4.0’？”
雷宜雨像是没听见，径直走向门口等候的安全部门“董局”。瘦猴隐在车间柱子后的阴影里，手机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厂区监控回放——夜班结束后，焊工班长老陈在一个偏僻的消防通道角落，悄悄将一个U盘塞给了一个戴鸭舌帽的陌生男人。照片虽然有点糊，但那个男人手腕上露出的“丰汇公司”定制腕表的反光，异常刺眼。
他摁灭手机屏幕，眼神像淬了冰：“宜雨哥说得对，毒蛇……得遛着。”他身影一闪，融入下班的人流，悄然跟了上去。汉南的风，刮起的不仅是钛合金粉末，还有深入骨髓的寒意与锋芒。属于江城的新制造，每一步都踩着荆棘，却也要碾碎所有刺过来的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