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口码头的夜雾浓得像是化不开的墨,雷宜雨站在718轮的甲板上,指尖的烟头在黑暗中忽明忽暗。江风裹着柴油味和江水特有的腥气,吹散了昨夜缅甸货轮留下的最后一丝痕迹。老吴蹲在船舷边,手里捏着一截断裂的自行车链条,链节内侧的凹槽里嵌着几粒暗红色的碎屑,像是干涸的血迹,又像是某种特殊的印泥。
“不是普通的链条油。”苏晚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手里拿着一份刚从实验室送来的检测报告,“里面掺了磁性颗粒,遇热会产生特定频率的电磁波。”
雷宜雨没说话,目光落在远处的江面上。江水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银光,像是无数细碎的金属碎片漂浮在水面。昨夜从718轮底舱缴获的那批“防汛沙袋”还堆在码头的临时仓库里,麻袋表面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江水里捞出来。可他知道,里面装的不是沙土,而是成捆的国债现券,每一张的边缘都泛着不自然的黄褐色,像是被某种液体浸泡过。
老吴用匕首挑开一只麻袋的缝合线,防水油纸包裹的债券滑落出来,在甲板上散开。他捡起一张,对着月光仔细端详,水印处的武钢厂徽在光线下若隐若现,但纸张的质地却比普通的国债厚实得多。
“这纸不对。”老吴皱眉,“像是夹层的。”
苏晚晴接过债券,指尖轻轻捻动,纸张在她手中分开,露出中间夹着的一层薄如蝉翼的透明薄膜。薄膜上布满了细密的纹路,像是某种电路图,又像是微缩的地图。
“不是普通的防伪措施。”她低声道,“这是某种信号接收层。”
雷宜雨的目光转向码头方向。几个穿深蓝色制服的工人正推着板车往仓库走,车上堆放的麻袋和他们脚下的这批一模一样。可奇怪的是,那些工人走路的姿势极其僵硬,像是被某种外力牵引着,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固定的节奏上。
“查查这批债券的源头。”雷宜雨碾灭烟头,声音平静得像是谈论明天的天气。
汉阳钢厂的档案室弥漫着陈年的霉味和铁锈的气息。李维民将一摞泛黄的账本推到雷宜雨面前,手指点在某页被红笔圈出的数字上。
“这批国债现券是去年从武钢财务部调拨的,名义上是‘防汛物资抵押’,但实际上……”他翻到下一页,指缝间漏出一丝暗红色的痕迹,“它们根本没进过防汛仓库。”
账页边缘沾着蓝绿色的结晶,和防汛墙钢管里的残留物如出一辙。雷宜雨的目光落在抵押单据的签名栏上——周科长的大名赫然在列,可笔迹却比平时工整得多,像是刻意模仿的。
“武钢的财务流程有问题。”苏晚晴从档案堆里抽出一张泛黄的运输单,“这批债券的调拨记录显示它们被送到了青山码头,可码头的入库记录里根本没有。”
老吴突然“啧”了一声,从账本夹层里抽出一张便签纸。纸上用红笔画着简易的仓库平面图,角落里标注着“718轮底舱”几个小字,旁边还画了一辆自行车的简图,链条的节距被特意标出——3.27毫米。
“有人在用债券当信号中转站。”雷宜雨轻声道。
凌晨的青山码头静得只剩下江水拍打岸边的声音。雷宜雨站在临时仓库的阴影里,看着那几个穿深蓝制服的工人将麻袋搬上一辆没有牌照的卡车。他们的动作依旧机械,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操控着,连呼吸的节奏都保持一致。
卡车驶离后,仓库的铁门虚掩着,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老吴摸出手电筒,光束扫过地面时,几滴蓝绿色的液体反射出微弱的光。
“催化酶。”苏晚晴蹲下身,指尖沾了一点,液体在紫外灯下立刻泛起荧光,“和链条油里的成分一样。”
仓库深处堆放着几十只麻袋,表面干燥,像是从未被江水浸湿过。雷宜雨挑开一只,里面的国债现券崭新得像是刚从印刷厂出来,可纸张的触感却异常冰冷,像是金属。
“不对劲。”老吴突然压低声音,“这批债券没泡过水。”
苏晚晴用镊子夹起一张,对着灯光观察。纸张在强光下几乎透明,夹层中的薄膜纹路清晰可见,像是某种精密的电路。
“这不是普通的债券。”她轻声道,“这是某种信号发射器。”
雷宜雨的目光落在仓库角落的一台老式电报机上。机器表面落满灰尘,可键盘的磨损痕迹却新鲜得像是刚被使用过。他按下电源键,机器发出低沉的嗡鸣,纸带缓缓吐出,上面打满了孔洞——不是摩斯电码,而是一串串数字,每一组都以“327”开头。
“他们在用债券传递交易指令。”老吴盯着纸带,脸色渐渐变了,“这不是人在操作……是机器。”
天蒙蒙亮时,雷宜雨站在汉口证券交易中心的楼顶,望远镜对准远处的718轮。晨雾中,那艘货轮的底舱缓缓打开,几辆自行车被推了出来。骑手们依旧是那副僵硬的姿态,左耳的铜钉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查到了。”苏晚晴匆匆上楼,手里捏着一份刚从武汉信托调出的档案,“这批债券的印刷批次和武钢三号炉的试验记录完全吻合——它们是用特种合金纸印刷的,表面镀了一层会缓慢溶解的催化膜。”
老吴突然指着江面:“他们要动了!”
718轮的烟囱冒出黑烟,船身缓缓调转方向。底舱的自行车队已经散开,骑手们沿着江岸线巡逻,车铃声在晨风中此起彼伏,节奏整齐得令人心惊——三短、两长、一短。
327。
雷宜雨放下望远镜,声音平静:“让他们动。”
正午的烈日下,武汉证券交易中心的大厅人声鼎沸。黑板上327合约的价格刚被擦去,又迅速写上更高的数字。散户们疯狂涌向柜台,可角落里的几个穿藏蓝制服的男子却一动不动,只是安静地站着,手里拿着《长江证券快讯》,时不时摸一下左耳的铜钉。
雷宜雨站在二楼回廊,目光扫过大厅的每一个角落。突然,他的视线停在某个公用电话亭上——电话线轻微地颤动着,像是正传输着某种信号。
“不是人在操控市场。”他轻声道,“是债券。”
苏晚晴的检测报告已经证实了他的猜测——那些浸泡过江水的国债现券,夹层中的薄膜遇水后会释放特定频率的电磁波,而江城速运的自行车链条,正是接收这些信号的终端。
“他们用防汛调拨的名义把债券运上718轮,再让江水激活信号层。”老吴的声音压得极低,“这不是金融操作……这是工业级的信号网络。”
交易大厅的挂钟指向下午三点整。随着“铛”的一声钟响,327合约的价格突然跳水。几乎同时,江城速运的自行车队从交易中心后巷驶过,车铃声整齐划一,像是某种宣告。
雷宜雨望向窗外。阳光照在那些转动的链条上,投下的影子在黑板上组成了一行数字:327-92.5.19。
暮色渐深时,他站在空荡荡的青山码头仓库里。墙角堆放的麻袋已经被清空,只留下几滴蓝绿色的液体,在紫外灯下泛着诡异的荧光。
桌上摊开的值班日志里,夹着一张武钢三号炉的工艺图纸。边角处用红笔画着自行车的简图,链条的节距旁标注着一行小字:
“3.27mm = 1%涨跌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