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的晨雾还未散尽,雷宜雨站在搪瓷厂的高炉前,指尖捻着一片刚从东欧订单样品上剥落的釉料。碎片在朝阳下泛着诡异的青灰色,断面像被虫蛀过似的布满蜂窝状气孔。
“雷哥,化验结果出来了!”彩凤攥着武钢实验室的检测单冲进车间,算盘珠子撞得噼啪响,“铅镉超标三倍!老毛子的质检单是伪造的!”
大建抡起扳手砸向铁砧,火星溅到堆满退货的集装箱上:“狗日的外资厂!挖走咱们的老师傅不说,还给假配方坑人!”
角落里,新来的武钢退休技师老秦正用放大镜观察釉料残渣。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指突然一顿,镜片后的眼睛眯成缝:“小雷,这配方不对头——苏联釉料讲究高温快烧,可里头掺的硼砂比例分明是日本工艺!”
雷宜雨瞳孔一缩,弯腰从痰盂底抽出张泛黄的《冶金参考报》,头版角落的小新闻被红笔圈出:《日资佐藤陶瓷秘密收购东欧三厂》。
江汉关的钟声撞碎晨雾时,二十辆挂着“防汛物资”牌子的卡车已堵住佐藤陶瓷大门。穿工商制服的小年轻刚想拦,大建抡着扳手“咣当”劈开仓库铁锁——里头堆满印着雷氏商标的釉料桶,桶身却贴着佐藤的日文标签。
“根据《进出口商品检验法》第23条……”梳着大背头的工商科长刚念半句,老秦已经掀开桶盖。老人抄起铁勺舀出坨釉料,突然冷笑:“掺了10%的滑石粉——这手法是昭和年间大阪窑的土法子!”
佐藤厂长的金丝眼镜闪过慌乱,却见雷宜雨慢悠悠展开卷轴。泛黄的《1958年中苏技术协定》复印件上,钢渣釉料配方赫然盖着朱红色公章。
“贵厂挖走的刘师傅没告诉您?”雷宜雨指尖轻弹卷轴,“他改良的配方,产权归武钢集体所有。”
暴雨突至时,佐藤仓库的釉料桶正被工商局查封。彩凤扒着卡车挡板清点损失,突然“咦”了一声:“雷哥,退货单上怎么多了两百吨钢渣?”
老秦的放大镜正对准库房角落——成堆的工业废料里,几块泛着金属光泽的钢渣格外扎眼。老人喉结滚动:“这是……武钢七号高炉的钒钛渣!”
三天后的汉正街展销会,雷氏展台前挤满东欧客商。大建抡起榔头猛砸样品痰盂,“铛”的一声震得外商集体后退——釉面竟连划痕都没留下。
“防刮耐磨系列,钒钛含量提升到40%。”雷宜雨敲了敲痰盂,内壁立刻泛起彩虹般的金属光泽,“按《中苏协定》,每出口一吨付武钢3%专利费。”
佐藤的秃顶课长刚想溜,老秦的放大镜已挡住去路。老人从对方公文包夹层抽出张纸条,上头“大阪窑传统硼砂配方”的毛笔字还渗着墨香。
“您漏了这个。”老秦笑着递过保密协议,“刘师傅今早刚坦白——贵厂给的日本配方,其实是他用黄鹤楼门票瞎编的。”
长江晚霞染红码头时,第一艘装满防刮耐磨痰盂的货轮正鸣笛启航。雷宜雨摩挲着痰盂底新刻的“cccp”标志,身后传来老秦的感慨:“小雷,知道为啥钢渣釉面泛虹光不?”
老人指向高炉里翻滚的钢水:“当年苏联专家说过——最好的釉料,得带点社会主义的钢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