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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批复是跟着一场春雨到的。

驿卒策马冲进幽州城时,秦朗正在南城的农田里看春耕。

陈轩的父亲陈昱刚从柴房放出来,头发花白,却攥着锄头不肯放,指甲缝里全是新泥,身后跟着十几个佃户,都是之前被幽王征去矿洞、如今被秦朗放回来的百姓。

“大人!京城旨意到了!”驿卒翻身下马,手里的明黄卷轴在春雨里泛着光。

秦朗接过卷轴,展开时,陈珩、陈珏、陈昱等人都围了上来,连田埂上的老农都直起腰,望着那卷轴——他们知道,这道旨,或许能定幽州的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准幽州宗室自募乡勇,每百户可募兵五人,以护封地、安农事,粮饷由新分地亩税中支取……”秦朗的声音在雨里传开,田埂上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陈昱手里的锄头“当啷”掉在泥里,老泪纵横:“能自己护着田地了……我儿没白等!”

陈珏摸了摸怀里的账册,笑得眼角堆起褶子——自募乡勇意味着新封地需要大量铁器、粮草,聚宝阁的生意这下要翻三番了。

只有陈珩望着城北的城主府,眉头微蹙:“幽王怕是要狗急跳墙了。”

果然,旨意传到城主府的午后,幽王陈玄凌在府里杀了三个劝降的老臣。血顺着青石板流到门外,被春雨冲成淡红的水痕,狼头军的副将陈烈提着血淋淋的剑,闯进书房时,正撞见幽王在烧密信。

“父王!不能烧!”

陈烈扑过去抢,却被幽王一脚踹开,“这些都是通西梁的证据,留着就是催命符!”

陈玄凌的声音嘶哑,头发散乱如枯草,“西梁的粮道被劫,五皇子在京中失势,本王……本王没退路了!”

“还有儿臣!”

陈烈单膝跪地,剑插在地上,“狼头军还有三千死士,儿臣愿带他们冲进行署,杀了秦朗,烧了登记册!只要没了凭据,那些庶子还能翻了天?”

陈玄凌盯着他,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忽然抓起案上的狼头令牌扔过去:“去!把陈靖也带上——他若敢阳奉阴违,你就地处决!”他终究信不过这个嫡子,总觉得陈靖藏着自己看不懂的心思。

陈烈接了令牌,转身时嘴角勾起抹冷笑。他早恨透了陈靖——同为王子,陈靖生来就是世子,而他这个五子,拼了命才换来狼头军副将之位。这次若能杀了秦朗,再除掉陈靖,幽王百年后,幽州未必不能是他的。

暮色降临时,三千狼头军裹着黑衣,悄悄摸向巡按行署。陈烈举着狼头令牌走在最前,路过聚宝阁时,却见阁楼的窗全亮着,陈珏正站在二楼,手里把玩着个铜哨,见他过来,竟冲他举了举杯。

陈烈心头一跳,刚要喝问,就听“呜——”的哨声划破夜空。紧接着,周围的民宅里突然涌出无数手持农具的百姓,锄头、扁担、菜刀,密密麻麻堵了半条街,为首的是陈昱,手里攥着根磨尖的木矛,老脸涨得通红:“狗贼!还想害秦大人?”

“杀!”

陈烈挥剑砍倒两个百姓,狼头军正要冲锋,却听身后传来马蹄声。

陈珩带着五百新募的乡勇,举着“推恩”二字的白旗,从巷子里冲出来,乡勇虽没甲胄,却个个红着眼——他们的地刚分到手,谁也不准人毁了这好日子。

混战中,陈烈被陈珩一矛挑中肩胛,惨叫着落马。他抬头时,正看见巡按行署的灯亮着,秦朗站在台阶上,身边立着个人,玄色锦袍在夜风中展开,正是陈靖。

“你……”

陈烈指着陈靖,忽然明白了,“是你把消息透出去的!”

陈靖没说话,只是抬手,身后的狼头军里突然有半数人扔下了刀——这些人本就是被强征的农户,家里刚分了地,陈靖一早便找他们谈过,许了他们“弃暗投明,既往不咎”。

“父王大势已去。”

陈靖低头看着陈烈,声音平静,“降了吧,推恩令里,也有你的份。”

陈烈望着满地狼藉,百姓的喊杀声里混着乡勇的呼号,远处的聚宝阁还亮着灯,陈珏正指挥家丁往这边搬弓箭——连最贪利的庶兄都站到了秦朗那边,他忽然笑了,笑得满嘴是血:“我这才知道,大哥藏的不是密信,是人心啊……”

城主府的火是幽王自己放的。

当秦朗带着人赶到时,正房已经烧塌了半边,火光里传来陈玄凌的狂笑:“我的地!谁也别想分!烧了!都烧了!”

陈靖冲进去时,陈玄凌正抱着幅西梁布防图往火里扔,被陈靖一把夺过。布防图的边角已被烧焦,露出里面用朱砂画的骑兵路线——这是陈默用命换来的最后证据。

“逆子!”

陈玄凌扑上来要抢,却被陈靖按在地上。他看着儿子眼底的平静,忽然泄了气,瘫在地上喃喃道:“我经营三十年……怎么就输了呢……”

“因为你把人当草芥。”

秦朗走进来,踢开脚边的火炭,“地是死的,人是活的。推恩令分的不是地,是让人觉得,日子有奔头。”

天亮时,火灭了。幽王被押进囚车,往京城送的路上,百姓扔了一路的烂菜叶。陈烈被废了武功,圈在城郊的旧宅里,守着半亩地思过。

秦朗站在城楼上,望着满城春色。南城的农田里,陈昱带着佃户插秧;西城的商栈前,陈珏正给新商户发执照;北城的校场上,陈珩正教乡勇列阵。登记册上的名字已经添到了两百多个,连最偏远的镇子,都有人骑着驴来登记。

“秦兄。”

陈靖走上城楼,手里拿着封信,“西梁那边送来了降书,说愿意归还之前抢的三城,求朝廷赦罪。”

秦朗接过降书,见末尾盖着西梁皇帝的印,忽然想起阿古拉——那个在黑石山矿洞里点燃煤堆的西梁人,或许此刻正在某个矿洞里,看着新分的地契笑吧。

秦朗望着远方的天际,春雨洗过的天空蓝得透亮。他忽然想起沈如烟,不知她此刻在青州的胭脂铺里,是否正挑着新制的海棠色脂膏。

“该回京了。”秦朗转身,城楼下传来孩童的笑声,几个刚分了新衣裳的孩子,正追着蝴蝶跑过石板路,裙摆上沾着新草的绿。

陈靖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道:“秦兄说过,藩镇的病要用猛药。”

秦朗回头,笑了:“但猛药之后,得有人浇水施肥,让新苗长起来。幽州的新苗,就拜托世子了。”

陈靖躬身行礼,玄色锦袍扫过城砖上的水渍,映出满城春色。

离城那日,百姓夹道相送,陈昱捧着新收的小米,非要塞给秦朗;陈珏送了匹最好的幽州马,说“大人下次来,我请您喝聚宝阁的新茶”;陈珩带着乡勇列队相送,甲胄虽简陋,却站得笔直。

秦朗勒马回望,幽州城的城门上,“宗祀为重”的黑旗早已换下,升起了面崭新的黄旗,上面绣着两个大字:“推恩”。

风拂过旗面,猎猎作响,像无数人在说:日子,总要往好里去的。

而远方的京城,朱雀大街的胭脂铺前,沈如烟收起最后一支海棠脂膏,对秋菊笑道:“该备些新货了,听说幽州的姑娘,也爱这颜色呢。”

秋菊点头,腰间的月牙香囊在春风里轻轻晃,像颗刚睡醒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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