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曹胜人、萧霁月出了门,简伊站起身,在庭院中走了一圈,她扫视众人,一改温润口吻,“诸位不用去田里抓蝗虫,来这茶话会便可灭蝗了吗?”
众人听闻讶异,方才聊得不是挺好吗。
“皇子妃何意?”一长须飘中年男子道,“若不是曹别驾命余杭行会的都来,我等皆有生意操持,怎会来这里?”
说话之人,正是行首,刘正阳。
“刘行首?”简伊看向男子,“本妃请问,若是曹别驾不命你来此,这个时间,你会做什么?”
“自是打理店铺,核对账目,检查货物。我等草民,亦有很多事要忙。”刘正阳语气不善。
“很多事忙,就是不会去田间灭蝗。是不是?”简伊踱步,挨个看众人,“我听闻刺史大人有令,每家每户,都要配合灭蝗。”
“我们每家店铺,都派了伙计去。”另一个年轻人说。
简伊看着他,“若没记错,这位是四海粮铺的孙少东家。”
孙庆点头,“正是在下。”
“我且问你,你们粮铺几个人去灭蝗?而你,又在忙些什么生意?可是打算,待余杭早稻颗粒无收,好从周遭郡县贩些粮食过来卖啊?”
孙庆俊脸微微涨红,“我们粮铺去了两个伙计,这是按官府要求办的,没什么不妥。至于粮铺的生意,小人不便透露。”
简伊敛笑,“我且告诉你等,大灾之年,粮价必是天家说得算,休打算发国难财。”
见众人神色凝重,又道,“不管你们之前听到什么谣传。但本妃明确告诉你们,就算毕先下课,余杭刺史也轮不到曹胜人!”
啪!
杯盘落地的声响,简伊循声望去,一个小伙计脚步匆匆地离开,简伊大声道,“拿下!”
庭院四角,突然出来一些带刀侍卫,拿住了伙计。小二儿被拎到简伊面前,噗通一声跪下,忙磕头,“小人什么也没听到,小人也没想给曹别驾报信。”
简伊蹲下,伸手拍了拍伙计苍白的脸,一脸凶恶,“本妃只知道,只有死人才不会泄密。”
那小二儿一听,白眼一翻,晕死过去。简伊向风行抬抬下巴,风行便带人上前,拉着脚,将其拖了出去。
再次看向众人,却见一个个都低着头,面色生了胆怯。简伊大声道,“殿下身体有疾,却还请了这差事,你们觉得是为什么?”
众人不语,简伊继续,“不妨告诉你们,这次抗蝗,必须成功,这关乎殿下的名声。六殿下的名声,和曹别驾的仕途,孰重孰轻,你们自己权衡。”
刘行首听闻,拱手上前,“小人必当全力抗蝗,我相信所有商家亦会如此。”
“大家说对不对?”说完,他又问众人。
“对!”
“我等责无旁贷!”
“原本我们也想捉蝗虫的,只是县令孟大人三番五次找我们,让我们待在店里,不可去田间。”
“就是!还恐吓我们,说皇灾之后,刺史必将为曹大人,如若我们抗命,后面在余杭就不会有好日子过。”
......
气氛越发高昂,简伊满意,“今日这番话,若是传到曹胜人耳朵,看到方才那个小二儿了吗,那便是你们所有人的下场!”
“我等自当不说。”刘行首道。
“那便好!既然大家都认可应全力灭蝗,就要拿出诚意来。”简伊顿了顿,抬起手,乌恩递上一个本子,
“这是去年的税收账册。我昨日从府衙拿的,如假包换。”简伊道。
“可是让我等捐钱?”刘行首问道。
简伊轻摇头,“我看了大家的缴税,都不少银子。我这里给大家一个承诺,如若能配合我抗蝗害成功,这里所有人,明年的赋税,减免一半。而贡献最大的前三人,减免赋税两年。”
现场哗然,本以为简伊要薅他们羊毛,没想到,竟画了一个饼。
“怎会有这样的好事?皇子妃还是先说条件吧?”孙庆道,他表情严肃,毫无欣喜。
“孙少东家是聪明人。”简伊笑道,“条件就是配合官府,以私人名义,去苏州购鸭。”
简伊又道,“这里已按往年缴税情况,为各位分派了购鸭数量,我不管各位用何方式,以何价格购买,每只鸭子,朝廷贴补20文。等鸭子到了余杭,清点好数目,我会即刻付银子。”
大堂静了片刻,便窃窃私语起来。
“这价格公道,我们东家多年在苏北贩农产品,往年鸭子一只最多十文钱,运费也就一文。”
“难不成还会赚?”
“不见得,这么多家人采购,势必会抬高鸭子价格。”
......
“提醒各位,此前六殿下发了朝廷文书,吴郡已送了一万只鸭子,但后续的十九万只鸭子,吴郡刺史却要五十文一只。这是朝廷各州府的博弈。诸位购鸭,乃生意人的行为,并非为朝廷灭蝗所用,如若直接运送余杭不易买到,可选周边地收货。诸位可懂我的意思?”
简伊说着给乌恩个眼色,乌恩便将契书一张张放在了桌上。
“诸位可过来看契书,里面还有细则。如无问题,便可来签字画押了。”
“若不想签此契约,将如何?”众人中,一个老者上前,“老夫做生意喜欢由着性子,不喜欢被强迫。”
老者两鬓和胡子皆花白,佝偻着背,手里拄着根拐杖。
“张老!”刘行首道,眼里满是劝诫。
简伊笑言,“张老未看契书,怎知条件会苛刻?”
“你和曹胜人并无区别。老夫今日来此,亦不是屈服曹胜人的淫威。只是想看看你们这些狗官要耍什么把戏。”
狗官?这老头子真敢说,众人皆屏住呼吸,张老花却抖了抖花白的胡须,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简伊上前,眯起大眼睛,故作凶相,“诸位不想签的,便要委屈几日了。县衙大牢已腾出几间牢房,可过去暂住几日,等六殿下这边除了蝗害,才可出来。”
众人不敢劝谏,都去找自己的契书,从头到尾读来,未见苛刻条款,便都麻利地签字画押。
“大家都不用签!出事老夫顶着”张老拐棍点地啪啪作响,却拦不住众人,气得胡须都要竖起来。
“确实没有苛刻条款。”
“合情合理。”
......众人议论着。
张老逐渐消停下来,满脸狐疑,蹒跚着走向自己的契书。
他用手点着,睁开那双老花眼逐字逐句地看,直到最末,一滴清泪流下,填满皱纹的沟壑,缓缓地,他伸出颤抖的手,亦按了手印。
“真的是来抗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