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哪位该万古流芳却并未留下尊号的尊长想出的好法子,凌云道宗的书院课程从来没有一个固定课表,上什么课全凭随缘。
例如弟子们都知道早晨的课是心决或心法,午后的课程是法诀或是剑法,但这就是弟子们知道的全部了,具体会上什么课,是哪位先生授课一概不知。有时前一天刚学了某个法诀,先生说下次上课检查学习成果,结果第二天午后一看,还是这位先生的课。先生拿了个棍子等在门口,挨个挨个检查,但凡是昨日放学后偷了懒的都逃不掉一顿抽。
凌云道宗的先生们用的教鞭还是刻了符咒附了法诀的特制版,不论你身上穿再多法袍法器,该有多痛还是有多痛,挡不住一点。
于是,顾桢在课堂里头坐得双眼无神,看着讲课讲得激情昂扬的林先生手中以灵力在半空中飞快地画出的阵纹直发懵,绝望的好像数学不及格的文科生上了大学发现高数是必修课,哪怕坐在第一排也像在听天书。
顾桢听着那些不似人话的术语,看到前排同门双眼放光,手下飞速记着笔记,时不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觉得实在难以融入。
就算本子上也记满了笔记,顾桢也发自内心地认可自己在这阵法一道一窍不通,记下来的东西他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能连续挥剑一万次的手腕在这种时候变得极易疲惫酸软,顾桢扭了扭手腕,见林先生并没有看自己这边,而是在和右边儿的一位弟子互动,就悄悄地偏过头,看向窗子外头的景色。
窗外鸟鸣花树,雀上枝头,阳光洒洒而下,照的枝头小雀儿都摊开了双翼,偏着脖颈,晒得羽毛根根直立,一双黑色的小豆子眼都闭上一半,绒绒的胸脯缓缓地起伏,看上去舒爽极了。
看日头,不过刚过了一个时辰,这午课要上到酉时一刻才结束,顾桢这才算明白什么叫作度日如年。
“唉——”
顾桢背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其中哀怨难以言说,颇有寻寻觅觅萧索之感。
顾桢把头偏回来,发现是跟自己坐在一块儿的弟子发出的声音,那名弟子也是一副听得摇摇欲坠痛不欲生的样子,双眼无神,脸色发青,两片嘴唇傻傻地张开,把一副好好的英俊相貌衬得仿若病痨鬼一般。
见顾桢也是眼神迷茫,那弟子撇开同自己一道来的师兄,他师兄运笔如风,听林先生讲课听得精神焕发,满面红光。
那小弟子双手掰着凳子边儿,悄摸地往顾桢这头挪动几下,鬼鬼祟祟地看了眼周围,见无人注意这头,这才用手肘推推顾桢腰间,悄声说:“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你是新入门的?”
顾桢点点头,还不等他说话,那弟子就好像终于找到了事儿干,嘴里滔滔不绝:“我叫李青霜,是白虹峰的。你也听不懂林先生讲课吗?没关系,你别看我师兄他们写得多,其实听不懂的多了去了,好多人记了也不会,不会就是不会。”
白虹峰也是五大主峰之一,峰主乃是玉峤真君,同样是一位合体真君,修为已经是合体中期了,一柄正心剑威名赫然,世无其二,白虹山中也是多以剑修为主。
顾桢用懵懂平滑的大脑仔细想了一下,从脑子里挖出白虹峰的信息,瞬间明白了为何这名弟子也上课上得那般痛苦,剑修嘛,多正常,下雨能自己往屋里跑就行了,不要有太多期待。
“我记得刚刚林先生说过你的名字,顾……顾桢是吧?”
李青霜笑嘻嘻的,双手托在下巴底下,百无聊赖地晃悠着腿。
“你是哪个山头的?”
这话问的不像是仙门弟子,倒像是什么占山为王的土匪。
顾桢手上笔不停,装作一副认真的样子,皱着眉奋笔疾书,嘴里小小声地回答道:“我是明见山的。”
“哇哦——你就是剑尊新收的那个弟子?”
李青霜一下眼睛都亮了,半个身子都快隔着狭窄过道探到顾桢的桌子上来了。
顾桢手中的笔尖被推得滑了一下,在纸页上勾出一道长长的墨痕。
李青霜似乎是个话多的人,哪怕上着课也管不住嘴。
“我前段时间听师尊说起过你,说是剑尊下山除魔顺手给你救回来了。嘶——也不知得是多大的魔头,竟然劳累剑尊出山,我入门这十几年,连剑尊一面都没见过呢。”
顾桢时不时地应和他,回答些问题,二人倒也和和睦睦地聊了一整堂课,一直到下课钟声响起,李青霜才勉强收了神通。
因为他那个显然能听得懂课的师兄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脑袋后边儿。
“就你上课话多!吵得人不得安生。”
教训完师弟,这人转过头来,面上带着些许歉意,同顾桢拱拱手道:“顾师弟对不住,青霜他就是话多,憋不住,没打扰你上课吧?”
李青霜捂着后脑勺,瘪着嘴,两条眉毛皱到一起,嘴里嘶嘶嘶地:“嘶——师兄你下手也太重了。”
顾桢刚想说没关系,也并不算得吵,就见李青霜唰得一下蹦到他身边来,伸手揽住了顾桢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自豪地说:“师兄你别担心,我可有数了,他要是听得懂林先生在讲什么天书我绝对憋死了也不找他说话!”
然后他还扭过头寻求顾桢的支持:“对吧,顾桢?你肯定也听不懂。”
顾桢闭了闭眼,沉痛地点了点头。
“……不管怎样,你上课还是没有听讲,随意打扰同门。林先生只是性子好,不愿与你计较,若是换成庄先生,你早就被提起来挨棍子了。”
李青霜的师兄叹了口气,伸手揉着眉心,只觉得心累得慌。
“啊,还未和顾师弟说我的名字。白虹峰张青池,幸会。”
顾桢也同样朝他拱拱手,带着笑:“张师兄,幸会。”
李青霜笑嘻嘻地同顾桢揭他师兄的短:“其实我师兄早就是元婴期了,明明可以不在鹤湖书院上课了,但是他之前怎么都听不懂阵法课,一直上到现在,终于能看懂一些了。”
三人初初见面,性格却也合得来,李青霜活泼灵动,张青池沉稳端庄,说说笑笑间,也算得上投缘。
“笃笃笃——”
忽然,顾桢背靠着的窗格外被什么东西遮挡了住了,投下一片阴影,还伴随着木质窗棂被叩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