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近乡情更怯,顾桢太久太久没有见过父母了,此刻站在门外头紧张的要命,一会儿伸手去拨弄两下发梢,一会儿伸手扯扯衣领衣摆,小动作太多,看得青荣觉得他矫情死了,直接打开门,将他一剑横进去,再啪的将门甩上,迤迤然离去了。
顾桢一个趔趗,差点滚了进去,亏得这些年来在青荣手底下挨揍挨得多,早就训练出了下意识的反应,腰一用力,便扭身站定了。
“……桢儿?”
一道温柔的女声从里间传了出来。
顾桢乍然听闻这既熟悉又有些陌生了的声音,眼眶不由自主的泛起了粉色。
“娘。”
开口时却没露怯,声音平稳有力,丝毫听不出这少年人早已鼻头发酸。
花娘跌跌撞撞从内室跑来,一把就抱住了长得比自己还高的儿子,哭得声嘶力竭,站不住脚,得靠顾桢将她给扶着才能勉强站直。
在中庭的男人听到前头的哭声和说话声,急匆匆赶来,就看到室内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人,眉目俊秀,腰间配了一把木剑,正抱着花娘轻声安慰,手掌时不时就轻拍她的后背。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都笑了出来,只是顾老二边笑边抹着眼泪。
“好小子,现在出息了!”
顾老二的手劲在六年后也大的一如既往,只是顾桢同以前不一样了,练气期大圆满的肉身将顾老二的凡体震得手掌发痛,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
顾老二愕然地看着斯斯文文的儿子,啧声感叹:“他们同我们说你给国师当了弟子,也在修道了,我和你娘还不太相信,生怕你被骗了,现在一看,还真没错。”
“当老子的都打不过你了。”
花娘用袖角擦擦泪水,闻言转头给了顾老二一下:“说什么胡话,国师也是你能编排的。”
顾老二憨憨的住了嘴,不再多说,只是一直注视着顾桢,拍拍他的肩,让他们娘俩先坐着。
“是是是,快来坐。看娘都高兴坏了,一直在这傻站着像什么话。”
花娘牵住顾桢的手,把他往桌边带。
顾老二把坐在火炉上的热水提过来倒了三杯,就也跟着坐下了。
花娘慈爱温柔的目光在顾桢脸上摩挲,她捏了捏手中的帕子,柔声问道:“好孩子,你跟爹娘说说,这几年都经历了什么?可有遇上什么麻烦?”
顾桢喝了一口水,回道:“唔,一开始进来是打杂的,就和那些小孩儿们一起,我的表现最好,留到了最后没被淘汰。然后被带去见国师大人,大人看出我根骨不错,就让他的大弟子带着我修行。这些年除了刚开始当杂役的时候过得累点,往后便都很好了。”
谈及此,顾桢倒是眉目一凛:“倒是爹和娘,你们被征作民夫,想必吃了不少苦头。”
顾桢面上露出自责的神情:“若是我能早点得国师关注,便能早点替爹娘求情了。”
顾老二大口喝了一杯热茶,毫不在意:“我也就是多挖了一年半载的土,也算不上受了什么苦。”
“你娘分去了伙房帮忙,比其他活好多了。”
花娘也点点头:“我早就和你爹联络上了,知晓彼此状况都还算过得去。爹娘就担心你,一个十岁的孩子,突然离开爹娘在陌生地方被人使唤,还不知道你那时候有多害怕……”
说着说着,花娘的眼泪又止不住了。
顾桢忙抽了张帕子去给花娘擦脸,口中连声哄着:“娘别担心,我过得好着呢。”
为了让花娘和顾老二彻底安心,顾桢面不改色的撒谎,将青荣描绘为了一个绝顶温柔和善的好老师、好姐姐,将只见过两面的国师说成了如琢如磨的翩翩君子。
看到二人逐渐欣慰的目光,顾桢悬起来的心终于放下了。
顾桢不能一直和顾老二还有花娘待在一起,吃过午饭,下午一家三口又聊了许久,顾桢才不舍的跟爹娘依依道别,一步三回头的跟着青荣离开了。
“青荣姐姐,我爹娘过得这么好,还是得多谢你了。”
顾桢撅着嘴巴,闷闷不乐地说。
他心中清楚,凭他的面子,最多让父母在工地上过得好些,哪能像现在这般白养在宫室里,倒像是那些大家族荣养在庄子里的老人一般。
哪知青荣哼笑一声,回道:“不必谢我,是师尊的吩咐,我可没胆子随意将人带进殿内住。”
顾桢尴尬一笑,挠了挠头:“我不知道国师大人竟会关心这些小事,是我麻烦他了。”
“你既是天资聪颖之辈,就算是为了你道途通达,我们也当尽力而为,这些不过随手小事,总比你太过关怀父母,反而成了执念来得强。”
“多谢大人和姐姐对我的关爱。”
顾桢已经不是初入道途还摸不着头脑的小孩儿了,自然清楚其中利害关系。
这世上多的是为了一个执念而走火入魔的修士,有的人是为父母亲缘,有的人为鸿案鹿车姻缘一线,
还有的人忘不掉随手施为的小事,乃至一花一草,一动一静,皆有可能成为执念,化作绳索,无声无息地缠绕在人的心头,难以挣脱。
像顾桢这样与父母感情极好,却又因故离家修行的修士,最易触碰到的一道劫难便是亲缘劫。
初入道途,只觉得欣喜欢悦,事事都新鲜。待从稚子长成大人,恍惚就发现为凡人的父母已垂垂老矣。修士闭关以年计数,或许哪日出关,便发现往日间互相依偎的父母已化作黄土一捧。
哀哀父母,生我劳瘁1。
若是过不去这道坎,那筑基期便是道途的尽头了,决计是渡不过动以化精的。
而国师尚未正式收他为弟子,只有门下的弟子青荣代师职在教导他,却已经想到如此长远的事情了。
顾桢心中若是说毫无触动,那是不可能的,人非草木。
只是想着国师那亦正亦邪的做派,顾桢有些头疼。
再转念一想,国师和青荣都自称是凌云道宗的弟子,而凌云道宗当为修真界当世第一的名门正派,想必门下弟子再如何阴暗,也不会是什么邪魔外道之辈。
顾真心想,多思无益,但今日还未练过剑。
青荣立于半空,隐了身形,看顾桢手持木剑,气势端正,一招一式的流转之间有青白剑光闪耀。
尚且是心智朦胧的炼气修士,便已经隐约有了自己的剑意。
青荣面目并不见得有多欢喜,只是掐了一诀,报与师尊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