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晨曦,带着一股泥土的芬芳与草木的清新,艰难地撕开了厚重的云层,洒落几缕破碎的金光。
破庙之外,积水洼洼,鸟鸣啾啾,倒也为这荒僻之地平添了几分生机。
一夜无话,或者说,是各怀心事,难以成眠。
天色刚蒙蒙亮,徐无道便已起身。他动作轻缓,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利落。阿一早已将马匹喂食妥当,此刻正默默地收拾着简陋的行囊,每一件物品的摆放都一丝不苟,仿佛在执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破庙的另一角,老仆与姜泥也醒了过来。
老仆的眼中布满了血丝,显然一夜未曾真正安睡,而姜泥则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只是偶尔抬眼,目光会不自觉地瞟向徐无道,带着几分探究,几分迷茫,还有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的依赖。
徐无道整理好衣衫,走到姜泥主仆二人面前。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入手温润的小瓷瓶,瓶身并无过多纹饰,却透着一股不凡的质感。
“姑娘,”徐无道的声音平和,听不出太多情绪。
“江湖路远,风波险恶。这是一枚‘九转还生丹’,或可在危急之时,救你一命。萍水相逢,聊表寸心。”
他口中的“九转还生丹”,自然是系统出品。
虽名头响亮,号称能生死人肉白骨,实则是一枚强效疗伤固本的丹药,对于寻常武者而言,已是不可多得的救命神药,但与真正的仙丹妙药相比,功效自然是经过了系统的“艺术加工”。
徐无道此举,并非全然出于善心。
这丹药的珍贵,足以让这名西楚公主铭记于心;其次,若她日后当真遭遇不测,动用了此丹,便算是欠下了他一份人情。
更为隐秘的是,这丹丸之中,被他以系统编辑了一丝微不可查、无害却独特的药香标记,若有心,将来未必不能凭此寻到一些蛛丝马迹。
这是一笔在他看来,稳赚不赔的投资。
姜泥抬起头,看着那静静躺在徐无道掌心的小瓷瓶。
清晨的微光下,瓷瓶泛着淡淡的釉色,她能感觉到,那里面似乎蕴藏着某种奇异的能量。
她那双清亮的眸子,先是闪过一丝惊愕,随即是深深的戒备与迟疑。
“这……太贵重了。”她声音细微,却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倔强,想要拒绝。
老仆也是一脸震惊,他深知这等丹药的价值,寻常人家倾尽家财也未必能购得一粒。
他张了张嘴,想要替自家小姐婉拒,却又在徐无道那平静无波的眼神下,将话咽了回去。
“拿着吧。”徐无道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乱世之中,多一分保命的本钱,总是好的。”
姜泥的目光在徐无道真诚的脸庞与那瓷瓶之间来回游移。
她能感受到对方并无恶意,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关照。这份关照,是基于那所谓的“师门故旧”,还是别有所图?
她想不明白。
指尖触及那冰凉滑润的瓷瓶,姜泥的心也随之狠狠一抽。
这枚丹药,是雪中送炭的救命良药,还是裹着糖衣的穿肠毒药?
她无法分辨。‘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是宫中嬷嬷从小教导的生存法则。
可眼前这年轻人,目光清澈,语气温和,那份从容与强大,又让她生不出一丝拒绝的底气。
国破家亡,飘零如萍,她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那只微颤的小手,终究还是握紧了瓷瓶,也握住了一份未知的命运。
但腹中空空,前路未卜的窘迫,让她最终还是缓缓伸出了手。
指尖触碰到瓷瓶,一丝温润的气息传来。她接了过来,紧紧攥在手心,低声道:“……多谢公子。”
徐无道微微颔首,似乎对她的选择并不意外。
他随即又从怀中摸出一物,却是一块样式普通的军用腰牌,青铜所制,上面刻着北凉军中常见的云纹标记,只是在不起眼的角落,有一个极小的“道”字暗记。
这并非北凉王府的核心令牌,但凭借此物,在北凉境内,多少能行些方便。
“若有一日,姑娘行至北凉地界,遇有难处,可持此物去寻当地的官府或军驿,报上‘故人所赠’,或能解你一时之困。”徐无道将腰牌递了过去,依旧没有点明自己的身份。
又是丹药,又是北凉的信物!
姜泥彻底愣住了。她接过那带着一丝冰凉触感的腰牌,心中翻江倒海。
眼前这个年轻公子,究竟是什么人?
他似乎与北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却又对西楚流露出那般深刻的理解与同情。
这让她原本就充满矛盾的内心,此刻更是困惑到了极点。
“公子大恩,老奴……老奴与小姐,没齿难忘!”老仆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对着徐无道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他虽然依旧对徐无道的来历存有疑虑,但对方实实在在的援手,却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只是,当他的目光转向姜泥时,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示,仿佛在提醒她,世事险恶,不可轻信于人。
徐无道坦然受了这一礼,他清楚,信任的建立非一日之功。
今日的丹药与信物,不过是埋下的两颗种子,至于将来能否生根发芽,开出他想要的花,结出他想要的果,则要看日后的机缘与手段了。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徐无道淡淡说道,随即转向阿一,“我们该上路了。”
“是,公子。”阿一躬身应道。
徐无道与阿一翻身上马,动作一如既往的矫健。他最后看了一眼那蜷缩在破庙角落,紧紧攥着瓷瓶和腰牌的少女,以及那满脸感激与戒备交织的老仆,只是略一点头,便双腿一夹马腹。
“驾!”
两匹骏马发出一声嘶鸣,踏着晨曦的微光,溅起几点泥水,很快便消失在了官道尽头的晨雾之中,朝着那座风云际会的武帝城,继续疾驰而去。
姜泥怔怔地站在破庙门口,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