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接近虎头城,空气便愈发凝滞,带着铁与血的味道。
旷野之上,风声呜咽,卷起尘沙。道路两旁,巡逻的北凉斥候出现的频率骤然升高。他们不再是零星的哨探,而是整队的骑兵,铁甲森森,鞍侧悬挂着制式相同的北凉刀,面容冷峻,透着久经沙场的彪悍。
这些巡逻队看到林屠出示的令牌和队伍中那面小小的“徐”字旗,没有盘问,只是默默勒马,让开道路,行注目礼。动作整齐划一,带着军伍特有的纪律性。
这无声的认可,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
徐无道勒住马缰,遥望远处地平线上那道越来越清晰的黑色轮廓。
那不是城,那是一头蛰伏的黑色巨兽。
纯粹由巨大黑岩垒砌的城墙,在北地苍茫的天空下,呈现出一种冷硬而蛮横的美感。墙体上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那是岁月与战争留下的勋章。无数黑底金字的“徐”字大旗,在城头猎猎飞扬,如同一片黑色的怒涛。
这便是北凉。蛮横,霸道,却又坚不可摧。
队伍抵达城门下。高耸的城门洞如同巨兽的咽喉,吞吐着往来的军士和商贩。城门守将,一名满脸虬髯、身披重甲的汉子,早已带着一队亲兵等候在侧。他显然接到了通报,目光在队伍中梭巡,最后定格在徐无道身上。
那目光复杂,有好奇,有审视,最终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敬畏。
这就是那位失而复得的三公子?看着年纪不大,但眉宇间那股子锐气,还有身后护卫们隐隐的煞气,绝非凡俗。
守将大步上前,对着林屠验过令牌,随即转向徐无道,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如钟。“末将虎头城守备陈悍,参见公子!公子一路辛苦!”
没有过多的寒暄,只有军人式的直接。
徐无道微微颔首。“陈将军有礼。”
他打量着这座雄关。城墙内侧,是宽阔得足以并排跑开十数匹战马的甬道。城内建筑风格粗犷,少有离阳南方的精致楼阁,多是坚固的石木结构。街道上行人往来,许多人都佩戴着兵刃,眼神锐利,步伐矫健。
这里的百姓,眼中没有麻木和畏缩,反而透着一股子生猛的自信。看到悬挂着王府旗帜的队伍,尤其是簇拥在中央的徐无道,他们会停下脚步,投来注视。那目光里,没有离阳百姓对权贵的恐惧,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拥护和好奇。
这片土地,属于徐家。这片土地上的人,信赖徐家。
这认知让徐无道心头微热。
陈悍亲自引路,将队伍带到城内最好的驿馆。
“公子,王府派来的正式迎接队伍已经到了,正在驿馆等候。您的伤员,末将会安排最好的军医诊治。”
驿馆内,一名身着北凉将领服饰,体型微胖,脸上带着几分精明的中年男子快步迎了出来。
他身后跟着数十名气息彪悍的亲卫,装备比林屠他们更加精良。
“卑职,北凉王府亲卫营副统领钱彪,奉王爷之命,特来迎接三公子!”钱彪笑容满面,态度极为恭谨,却又透着一股干练。
褚禄山的人?
果然会来事。
徐无道心中了然。褚禄山作为徐骁的心腹,负责王府诸多事务,派一个得力的副手来迎接,既显重视,又不至于太过张扬。
钱彪侧身,从亲卫手中接过一个封存完好的楠木盒子,双手呈上。“公子,这是王爷给您的亲笔信。”
徐无道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封用厚实纸张书写的信。字迹苍劲有力,笔锋锐利,如同刀劈斧砍,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
信的内容并不长。开头是询问伤势,语气中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关切。
接着便是对赵勾刺杀的滔天怒火,字里行间仿佛能看到那位北凉王拍案而起的暴怒身影。
最后,只有简简单单几个字:“速归。”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过多的叮嘱,只有最朴素、最直接的父子之情,以及那份不容置疑的庇护。
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
两世为人,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厚重、如此真切的亲情。这封信,比任何身份证明都更能让他感受到归属。
他就是徐骁的儿子,北凉的三公子。
钱彪察言观色,见徐无道神情触动,适时开口。
“公子,王爷和世子、二公子都极为挂念。此地距离王府尚有数日路程,王爷的意思是,让您在此好生休整一日,补充给养,明日再行出发。”
“有劳钱副统领安排。”徐无道收起信,情绪平复不少。
“不敢当!这都是卑职分内之事。”钱彪立刻着手安排。驿馆被清空,最好的房间留给徐无道。热水、伤药、干净柔软的衣物,一应俱全。随行的北凉士卒也得到了妥善安置,伤者被送往军医处,由经验丰富的军医处理伤口。
徐无道沐浴过后,换上了一身北凉式样的黑色劲装。衣料厚实,裁剪合体,更显身姿挺拔。看着铜镜中那个略显陌生,却又无比契合的身影,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青城派的徐无道,已经彻底死去。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北凉徐无道。
休整一日。第二天清晨,队伍再次集结。
规模扩大了数倍。钱彪带来的数十名王府亲卫加入,加上陈悍增派的一百名虎头城精锐骑兵,护卫力量空前强大。林屠和周铁山等人伤势也好了许多,精神抖擞地列于队前。
“公子,可以出发了。”钱彪恭敬地禀报。
徐无道翻身上马,目光投向北方。那里,是家的方向。
“出发,回家。”
队伍浩浩荡荡地驶出虎头城,沿着宽阔的官道,向北凉腹地疾驰而去。铁蹄滚滚,烟尘弥漫,旌旗招展。
一路无话,行程顺畅。北凉道境内,治安远比离阳腹地要好,更无人敢不开眼地招惹悬挂王府旗帜的队伍。
两天后,距离北凉主城——清凉山,已不足百里。
又行进了大半日,前方官道的地平线上,隐隐绰绰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轮廓。
随着距离拉近,那轮廓渐渐清晰。
不是城池,也不是军营。
而是……延绵数里,肃立于官道两侧的大片人马!
无数的旌旗在风中招展,黑底金字的“徐”字大纛尤为醒目。身着各式甲胄的北凉将士,排列成整齐的方阵,沉默地伫立着,形成一片钢铁的丛林。更远处,似乎还有文官的身影。
阳光下,甲光闪耀,刀枪林立,一股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
这阵仗……
钱彪瞳孔微缩,连忙催马上前几步,仔细辨认着前方的旗帜和人物,随即脸上露出震惊与狂喜交织的神色,声音都有些变调。
“公子!是……是王爷!还有世子和二公子!他们亲自出城十里相迎了!”
十里相迎!
徐无道勒住缰绳,看着前方那盛大到极点的迎接仪式,心头猛地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