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鉴妖司十二盏青铜灯无风自动,映得殿内忽明忽暗。
铜钱落地的脆响在大殿青砖上激起回音,那面供奉在玄坛中央的镇妖镜\"咔\"地绽开一道裂痕。
\"大胆!\"
萧远山紫棠面皮骤然绷紧,道袍广袖翻飞间,左手掐子午诀,右手并指如剑。指间一道裹着香灰的金光激射而出,直取那枚还在青砖上旋转的铜钱。
殿内供奉的三清像突然蒙上阴翳,供桌上的烛火齐刷刷矮了三寸。
\"萧大人,晚了。\"
慕清漪素手轻扬,发间银簪不知何时已化作三尺青锋。
剑尖挑着靛蓝色符箓与金光相撞,炸出漫天星火。
青蛇利爪距萧远山咽喉仅三寸时,殿内三十六根盘龙柱突然渗出暗红血珠。那些血珠在空中结成密网,将青蛇的攻势生生凝滞。
镜中传来湖天撕心裂肺的哀嚎,无数血丝从镜面裂隙中激射而出,如活物般缠住青蛇鳞甲,竟发出烙铁淬冰般的\"嗤嗤\"声。
\"破!\"蔡月红突然咬破舌尖,喷出的血箭在半空化作青鸾形状,尾羽扫过镜面时,那些蛛网般的裂痕突然泛起青光。
萧远山目眦欲裂:\"住手!\"——镜面轰然炸裂,飞溅的碎片在殿柱上凿出无数深坑,最远的一片竟钉入三清像眉心三寸。
大殿梁柱崩裂,瓦砾如雨。
烟尘弥漫间,萧远山玉冠上的犀角簪应声而断。
\"你们可知...毁掉镇妖镜会释放多少妖物?\"他踉跄后退时,腰间的象牙鱼袋撞上香案,洒出的朱砂在青砖上绘出诡谲的蛇形。
慕清漪以袖掩面,仍被一块镜片划破脸颊,血珠滚落在她杏色衣襟上,晕开成残梅状。
她抹去脸颊血痕:\"比如二十年前'失踪'的碧涟主?\"
她转向青蛇,\"你当真不记得,自己曾是青蛇一族族长?\"
青蛇浑身剧震,竖瞳骤缩。一块镜片突然飞入它眉心,记忆如潮涌来——
二十年前满月夜,碧涟主赴鉴妖司议和。候选司主萧远山与妖王湖天设局,将她魂魄封入镇妖镜。次日\"碧涟主\"率妖屠村,人妖血战就此爆发...
\"想起来了吗?\"慕清漪抛出的青玉瓶通体透亮,唯有瓶底一道血丝如活物游动,\"这是当年你留给族人的本命精血。\"
通过这几日的观察,慕清漪发现,这几滴血虽属于青菱,但血中蕴含的法力比之现在的青菱高出百倍。
而青菱感应妖气的强大神通也证明了她并非普通青蛇。
青蛇的信子触及瓶身刹那,整座大殿的地砖突然浮现出连绵的蛇蜕纹路。
萧远山突然狞笑,萧远山摇响袖中青铜铃铛,铃铛上七枚星纹正对应北斗方位。
地面渗出的黑血中浮起十二具尸傀,皆着鉴妖司旧制玄色缺胯袍。
蔡月红右腿被骨爪刺穿,伤口竟渗出与尸傀相同的黑血。
青蛇化作十丈巨蟒横扫,却被金甲尸傀团团围住。
\"你以为就凭这些...\"萧远山脸上的狞笑突然凝固。穿透他胸膛的镜片上,湖天残魂的面容时而是青面獠牙的妖相,时而又恢复成当年那个白面书生模样。
镜片中涌出的黑水带着刺骨寒意,所过之处,萧远山锦袍下的皮肉竟如蜡油般融化,露出森森白骨。
\"师兄...\"湖天残魂在他耳边呢喃,\"当年你说只要我假扮碧涟主...就助我统一妖界...\"
暴雨倾盆而下,浇灭殿中残火。
青蛇——如今该称碧涟主了——颤抖着捧起青玉瓶。瓶中精血化作流光没入她眉心,额间浮现出青蛇族长特有的碧月纹。
沉重的脚步声自殿外传来。
先入殿的是两对错金虎符杖,持杖的皂衣力士踏着禹步。
随后飘来沉水香的气息,七十岁的季桓大长老着素纱单衣,腰间五色丝绦系着的龟钮银印犹带墨香。
十二执事鱼贯而入时,手中提着的不是灯笼,而是封印妖物的青铜簋。
老人雪白的须发在风中飘动,浑浊的眼中精光闪烁。
\"老夫夜观星象,见妖星坠于司中...\"季桓的蟠龙杖重重顿地,\"果然出了这等祸事。\"
慕清漪拾起青铜铃,铃身刻着\"司主信物\"四字。\"季长老,二十年前老司主暴毙...\"
\"老夫知道。\"季桓打断她,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这些年,老夫一直在查。\"
季桓展开的竹简上,墨迹间夹杂着暗红血渍。最触目惊心的是末尾处七个指印——正是二十年前暴毙的七位司中老臣。
老人枯瘦的手指划过\"萧远山私炼尸傀\"那行字时,竹简突然无火自燃,灰烬在空中组成一幅司狱地形图。
碧涟主望向雨中青山,声音清冷:\"鉴妖司欠我族一个交代。\"
季桓深深一揖:\"老朽代鉴妖司致歉。从今日起,青蛇一族可重归故地,朝廷永不追究。\"
蔡月红拄着断剑起身:\"那萧远山...\"
\"按司规处置。\"季桓抬手,四名执事抬出一口玄铁棺材,\"永镇锁妖井底。\"
四名执事抬来的玄铁棺材内壁刻满《度人经》,当萧远山被投入时,那些经文突然流动如活蛇。锁妖井口的八卦石盘转动时,井下传来百鬼哭嚎之声,直到季桓将蟠龙杖尾端的玉圭投入,井中才归于寂静。
远处传来第一声鸡啼,雨势渐歇。
慕清漪望向东方泛白的天际,伸手接住一滴檐溜,水珠里映出的朝霞竟如二十年前那般明净。
碧涟主蜕下的蛇鳞在晨光中化作青烟,随风散入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