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竹桌上摆着腌茶和烤鱼,老李媳妇总往宋惜尧碗里添菜,银镯子在粗瓷碗沿磕出细碎的响。
宋惜尧摸出竹篮里的帕子递过去,淡青的棉布上,傣族织锦纹样的孔雀正开屏,尾羽上的金线在油灯下闪着光。
“这是……”
老李媳妇的手顿在半空,指腹轻轻抚过针脚:“这得费多少功夫?”
“前儿下雨没法上山,在竹楼里绣的。”
宋惜尧的耳尖有点热:“您看这孔雀的羽毛,我总绣不好,针脚歪歪扭扭的——”
“哪里歪了?”
萧朔凑过来看,筷子上还沾着点鱼籽:“这孔雀一看就很神气,跟李嫂一样漂亮。”
老李在旁边笑得直拍大腿,酒碗在桌上磕出闷闷的响:“小萧这嘴,比蜂蜜还甜!我们家老婆子年轻时,我可没说过这话。”
老李媳妇红着脸把帕子叠成方方正正的小块,塞进贴身的竹布褂子里:“等明年采茶季,我把它压在茶饼里,让茶香渗进去,保管比什么香料都好闻。”
她忽然拉过宋惜尧的手,掌心的温度混着茶油的润意:“你们下次来,我给你们泡用这帕子熏过的茶。”
宋惜尧刚点头,就被萧朔在桌下踩了脚。
她回头瞪他,却见他正朝老李使眼色,两人的目光撞在一处,都憋着笑。
“李嫂。”
萧朔忽然开口,筷子往漏雨的屋顶挑了挑:“那竹楼的椽子我换了新竹片,接口处用桐油浸过,再下雨保准不漏。就是......”
他故意拖长调子,看宋惜尧竖起耳朵的样子直乐:“墙角那几块竹篾得等明年春天再换,这会儿天凉,怕新篾脆。”
“你这小伙子,比自家娃还上心。”
老李给萧朔满上酒,酒液在粗陶碗里晃出琥珀光:“我这竹楼住了三十年,经你这么一修,倒像年轻了十岁。”
宋惜尧在桌下拧了把萧朔的胳膊。
他昨晚蹲在廊下敲敲打打,她半夜醒来,还看见他举着松明火把检查竹缝,影子投在墙上。
“他就爱瞎折腾。”
她嘴上抱怨,却往萧朔碗里夹了块最大的鱼腹肉:“前儿看见人家茶农编竹筐,非说要学,结果编了个四不像,现在还挂在楼角当摆设呢。”
萧朔捉住她夹菜的手,往自己嘴里送:“那叫艺术创作,你不懂。”
他咬着她的指尖,声音含混不清:“等回去了,我给你编个竹篮,买菜用。”
“谁要你的四不像。”
她抽回手,指尖沾着点他的口水,在他胳膊上蹭了蹭:“要编就编个能装下茶饼的,不然老李大哥送的这饼普洱,没地方放。”
老李在旁边听着,忽然起身往里屋走。
再出来时,手里捧着个竹制的茶针,针尾刻着片小小的茶叶:“这个送你们,等茶饼放够了年份,用它撬开,才不辜负这好东西。”
萧朔接过来时,茶针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他忽然把宋惜尧的手拽过来,让她握住针尾,自己握住针尖,两人的手交叠着,在竹桌上轻轻划出个圆。
“这样。”
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睫毛在她手背上投下淡淡的影:“等我们老了,就用这根针,一起撬开这饼茶。”
宋惜尧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竹楼外的虫鸣不知何时静了,只有油灯的火苗在风里轻轻晃,把两人交握的手,映在墙上。
临睡前,宋惜尧把茶饼放进行李箱最底层,上面铺着老李媳妇送的棉麻方巾。
萧朔蹲在旁边帮忙整理,忽然从口袋里摸出样东西,往她手心里一放。
是片晒干的茶花,被他压得平平整整,花瓣边缘还带着点淡淡的粉。
“白天别在你鬓角的那朵。”
他挠挠头,耳尖有点红:“掉地上了,我捡回来晒着了。”
宋惜尧捏着那片干花,忽然凑过去,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
萧朔愣了愣,随即伸手把她拽进怀里。
竹楼的地板在两人身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在笑着说什么悄悄话。
“萧朔。”
她把脸埋在他颈窝,闻着他身上的竹香和汗味:“明年我们还来好不好?”
“好。”
他收紧手臂,把她抱得更紧:“来看看老李大哥的茶长得怎么样,看看我修的竹楼漏没漏雨,再看看——”
他顿了顿,声音软得像:“看看你绣的帕子,有没有染上茶香。”
窗外的月光淌进竹楼,落在行李箱的茶饼上,像给那段即将开始的、漫长的等待,镀上了层温柔的金边。
而他们的悄悄话,混着茶田的呼吸,在漏风的竹缝里打着转。
慢慢飘向很远的地方,像个藏在时光里的约定,等着被岁月,慢慢酿成酒,或者,熬成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