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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转星移,转眼半个月倏忽而过。

这半个月来,黎渊过得并不平静。首先是,假慈恒连续多次催促他,要他尽快将药粉掺入食物中,让隋明昭服用;其次是自璟玄带走郑允后,璟玄便日日来云霄宫殿门外静立,往往一站能站两三个时辰。

黎渊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

前者,他找借口推说时机未到,勉强给糊弄过去了。但假慈恒不是傻子,同样的借口用多了难免生疑。好在每次被召见,黎渊都坦荡应命、及时前往,才暂时打消了对方的猜忌。但即便如此,最近几回见面,假慈恒望向他的目光里,已隐隐泛起了探究与怀疑。

事情不能再拖了,总之,不是解决假慈恒就是解决隋明昭,二选一,总有一个要彻底告别这个世界。

至于后者,那更是猜都不用猜,答案不言自明——璟玄每日前来,必然是为了等候隋明昭。因为云霄宫外有禁制,外人无法入内;且璟玄又不知道师徒俩早已归宗,只能日复一日地守在云宵宫外,一等便是几个时辰。

黎渊想不通,身为仙君的璟玄怎么如此执着,宁愿耗费大量时间在此枯等。思来想去,他还是无法理解,只能暂且将对方反常的举动归结为:璟玄发现徒弟真面目后,虽然表面上不显,但内心受到了极大刺激。回到正德宫后,不愿再见徒弟,可又无处可去,这等丑闻也不方便向他人倾诉,便只能来到云霄宫,借等候之机平复心绪。

黎渊本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隋明昭对此兴致缺缺,他却透过水镜一连观察璟玄数日。然而璟玄每次都跟根木桩似的伫立在宫外,一动不动地站上大半日才离去。看得久了,黎渊也觉得索然无味。

“别看了。”隋明昭拎着那只华贵的鸟笼,晃到黎渊面前强行转移徒弟注意力,也不知他用的何种驯鸟方法,笼里那只灰白相间的鸟儿已经不似先前那般瑟缩怕人,此刻纤细的爪子正紧紧抓住笼子里的横杆,歪着毛茸茸小脑袋,睁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滴溜溜地打量黎渊。

黎渊伸出手,隔着鸟笼栅栏作势要伸进去摸。本以为这一动作会吓着小鸟,哪想这只原本极其抗拒被关在笼子里的鸟,竟像是换了只鸟似的,漆黑的小眼睛转了转,主动将毛茸茸的小脑袋探上前,亲昵地蹭了蹭黎渊指尖。

黎渊被它蹭得一愣,还不待回过神来,紧接着,便听指下的小鸟发出几声清脆欢快的“啾啾”叫声,蓬松的身子随着鸣叫微微起伏。黎渊垂眸望去,小鸟正晃着身子,努力仰起脑袋,细长的鸟喙在他指尖轻轻啄了一下,见黎渊没反应,小鸟又歪了歪脑袋,用柔软细腻的绒羽再次蹭了蹭黎渊指腹。

活脱脱一副撒娇讨好的姿态,半点不见之前宁愿绝食都要拒绝圈养的模样。

黎渊心中惊奇,面上却不动声色,眼底腾起兴味盎然的光。他原本看向水镜的视线被成功转移,从隋明昭手中接过鸟笼,举目望向窗外,此刻,阳光正好,郁郁葱葱的悬苕树枝桠上停留着几只自由自在的小鸟。

黎渊有心要试笼中的这只鸟是否真的被隋明昭驯服,他故意将鸟笼挂在了能与树上鸟儿对望的窗边。

树上的小鸟显然是看见了往昔的同伴,顿时相互挤作一团,叫唤声乍然急切了起来。黎渊饶有兴致地注视着笼中动静,可笼中的这只鸟却充耳不闻,先是歪头瞥了眼躁动的同伴,随后竟慢条斯理地转过身去,蓬松的绒毛微微一抖,彻底背向了窗外。它将尖喙探进食杯,悠哉悠哉地小口啄食着谷粒,尾巴还随着咀嚼的节奏轻轻晃动,仿佛周遭的喧闹与自己全然无关。

“咔嗒”一声,黎渊打开笼门,十分坏心眼地抽走食杯。出乎意料的是,这只被打断进食的鸟儿非但没有护食举动,反而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睛,乖巧地立在横杆上。见黎渊拿着食杯要退出笼门,它甚至懂事地侧挪了一下纤细的爪尖,腾出更多空间。

黎渊握着食杯的手僵了僵,垂眸望着笼中仰头凝望自己的圆团,自嘲地抿了抿唇角,捉弄一只鸟儿做什么呢?他又不是小孩子。指间微动,将食杯默默放了回去。

隋明昭垂眸转着指间的玉扇,余光将黎渊那番动作尽数收入眼底,却装作未留意黎渊反复试探小鸟的模样,双臂交叉斜靠殿柱,一副闲谈的语气,提及方才从水镜中看到的璟玄。

“你那璟玄师叔从小就是块木头,现在还稍微好些,他小时候,”隋明昭啧了声,“你没见过,不拘言笑面无表情,常年板着一副脸,小小年纪看着比老学究还古板。”

黎渊:“?”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所以,以为师跟他这么多年的相处经验来看,”隋明昭万分诚恳道,“你指望他被徒弟背刺,伤心欲绝跑我这处,趁着四下无人悔恨交加痛哭流涕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他那张木头似的脸做不出那么多生动的表情。”

黎渊:“……我没想这个。”

虽然他心里的确有想过璟玄会不会悔恨交加,但,痛哭流涕什么的也太扯了吧?就算他真这样想,也不会在隋明昭面前承认。

“嗯,好,你没想过。”隋明昭连连点头,也不拆穿徒弟,“是我这样想的。”

黎渊:“…………”

突然不知道是该说对还是不对。

“好了,我们来说回正题。”隋明昭收敛了玩笑的口吻。

然而,他正经不了几秒,转而又一脸哀痛,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说吧,我那聪慧的好徒弟,你来帮为师做个选择。为师是先吃你假师祖给的药,还是先去见你师叔?”

黎渊冷眼瞧他,实在佩服这人在紧要关头还能用这般戏说来谈论这两件事。他默了半晌,隋明昭也不催促,黎渊望去,对方依然一副大义凛然,仿佛随时准备英勇就义的神情。

“我看,”黎渊扯了下嘴角,在隋明昭期待的眼神中,冷冰冰地蹦出六个字:“还是先吃药吧。”

事已至此,先吃药吧。

虽然那药粉明显不是好东西,但隋明昭都癫成这样了,万一,能以毒攻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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