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拐离了那条堪比十车道高速公路的主干道朱雀大街,驶入了一条名为“光德坊”的坊间道路。虽然依旧宽敞整洁,但比起刚才那人潮汹涌、喧嚣震天的景象,这里明显安静了许多。
两旁的建筑风格也从之前的商铺酒楼,变成了高墙大院,门口大多有石狮镇守,偶尔能看到紧闭的朱漆大门和门楣上悬挂的匾额,透着一股非富即贵的森严。行人也少了许多,偶尔有几辆装饰考究的马车驶过,车帘紧闭,显得神秘而低调。
空气中那种五花八门的市井味道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稳、甚至略带肃杀的气息。连阳光似乎都收敛了几分,落在高墙上,投下大片阴影。
陈纤歌缩回脑袋,感觉画风突变。刚才还是“我在长安逛大街,吃喝玩乐看个遍”,现在就变成了“误入高档小区,保安眼神很犀利”。
“这地方……感觉随便掉块砖头都能砸到个三品官。”他小声嘀咕,顺手揉了揉颠簸了一路的腰。
马车又拐了几个弯,最终在一座看起来格外与众不同的建筑前停了下来。
说它与众不同,是因为它不像周围那些府邸一样追求奢华或者气派,反而显得有些……朴素,甚至可以说是低调。青灰色的高墙,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墙头上隐约可见的巡逻身影和墙角处不易察觉的符文闪烁,昭示着此地非同寻常。
大门是黑沉沉的铁木所制,上面布满了铜钉,门前没有石狮,只有两名身着黑色劲装、腰挎制式长刀的守卫,如同雕塑般站立两侧。他们的目光锐利,扫过每一个靠近的人,带着一种审视和冰冷。
大门上方,悬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镇妖司。
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比长安城墙带来的视觉冲击更加直接,更加深入骨髓。这里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和淡淡的药草香,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非日常”的冰冷感。
“嘶……这地方,气场有点强啊。”陈纤歌感觉自己那点可怜的精神力都在瑟瑟发抖,“比恐怖片片场还带感。”
车门被铁柱从外面拉开。
“下车。”
陈纤歌挣扎着爬下马车,双脚落地时,膝盖又是一软,差点给他跪下。他扶着车辕,抬头打量着这座传说中的机构总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大佬们上班的地方,果然不是凡人该来的。”
上官云和徐枉已经先一步下了马车,正与门口的守卫简单交接。守卫验过令牌,躬身行礼,随即打开了那扇沉重的铁木大门。
“吱呀——”
一声沉闷的响声后,门内幽深的世界向他们敞开。
铁柱对着陈纤歌抬了抬下巴:“跟上。”
踏入镇妖司大门,陈纤歌感觉像是从高清现实模式切换到了某种滤镜过度的游戏场景。
门内是一个宽阔的青石板铺就的庭院,并没有想象中的阴森恐怖,反而……有点像个管理严格的大型机关单位。四周是回廊环绕的建筑,风格统一,都是青砖黑瓦,线条硬朗,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
空气中弥漫的味道更加清晰了:浓郁的药草味混合着一丝淡淡的消毒水(或者类似效果的符水?)的气味,偶尔还能捕捉到远处传来的金属敲击声和低沉的、意义不明的嗡鸣。
庭院里人来人往,但都步履匆匆,神色肃穆。他们大多穿着和铁柱、石头脸类似的黑色劲装,腰间佩刀,行动间透着一股干练和警惕。没有人高声喧哗,只有压低的交谈声和快速走动时衣袂带起的风声。
“好家伙,全员黑衣人啊这是。”陈纤歌缩着脖子跟在铁柱身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氛围,感觉像是误入了某个保密级别超高的研究所,或者……大型国企的总部?”
他偷偷打量着那些擦肩而过的人。这些人,无论男女老少,眼神都异常锐利,扫过他时,那目光仿佛能把他从里到外扫描一遍。陈纤歌毫不怀疑,自己那点可怜的属性值在人家眼里估计跟透明的没啥区别。
“溜了溜了,眼神对上了会怀孕……啊呸,会死人的。”他赶紧低下头,专心研究脚下的青石板纹路。
铁柱领着他穿过庭院,进入一条回廊。回廊两侧是一间间紧闭的房门,门上挂着简单的木牌,写着诸如“卷宗室”、“炼药房”、“符箓科”之类的字样。偶尔有门打开,能瞥见里面忙碌的身影和各种奇奇怪怪的器械。
陈纤歌甚至看到一间房门口挂着“审讯一室”的牌子,吓得他一个激灵,差点同手同脚。
“大哥,咱不去那儿吧?我啥都不知道啊!”他内心疯狂呐喊,但表面上依旧维持着死鱼眼的淡定。
七拐八绕之后,铁柱在一扇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木门前停下。这扇门上没有任何标识。
铁柱推开门,示意陈纤歌进去。
里面是一间小小的、陈设简单的房间。一张木板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没了。墙壁是光秃秃的青砖,只有一个小小的、开在高处的窗户透进些许光线。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霉味和灰尘味。
“待着,别乱跑。”铁柱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砰!”
木门被关上,还传来了落锁的声音。
“砰!”
门锁落下的声音清脆得像是在陈纤歌脆弱的心巴上狠狠踩了一脚。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听着铁柱远去的脚步声,直到四周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自己微弱的呼吸声和……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细微的“嗡嗡”声。
“不是吧阿sir,这就关起来了?”陈纤歌缓缓转过身,打量着这间“豪华单间”。
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面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陈年灰尘味的被褥。一张看起来随时会散架的木桌,一把同样风格的椅子。墙角有个简陋的恭桶,散发着不可描述的淡淡酸味。高处的小窗透进来的光线,刚好够他看清墙壁上前辈们留下的划痕和涂鸦(如果那些鬼画符算是涂鸦的话)。
“好家伙,这配置,梦回大学军训宿舍……不,比那还差点。”他走到床边,伸手按了按,硬得硌手。
“五星级牢房,主打一个极简风是吧?”陈纤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椅子发出“嘎吱”一声惨叫,吓得他差点弹起来。
“得,看来是体验版牢底坐穿模拟器。”他瘫在椅子上,习惯性地摆出死鱼眼,“开局一人一间房,装备全靠……呃,好像没装备。”
他抬起锈迹斑斑的短剑看了看:“烧火棍,你要争气啊!”
无聊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这地方,没手机没wiFi没电脑,连本《故事会》都没有。
“系统,出来聊五毛钱的?”他在心里呼唤。
【系统提示:当前环境能量浓度低于维持基本运行阈值,聊天功能按秒收费,童叟无欺。】
“……滚。”陈纤歌默默关闭了和抠门系统的对话框。
他试着站起来活动一下,走了两步就感觉头晕眼花,体质1的虚弱感再次袭来。他只好重新坐下,开始研究墙上的划痕。
“这一笔,苍劲有力,透着一股不甘,嗯,肯定是被冤枉的。” “这一坨……抽象派大师?难道是画了个‘冤’字?” “这个……是数日子吧?一二三四……我靠,这位前辈住了多久啊?”
就在他快要把墙壁看出包浆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咔哒。”门锁被打开。
不是铁柱,是另一个穿着同样黑色劲装、但看起来年纪稍轻的镇妖司成员。他面无表情地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一碗看不出原材料的糊糊,两个硬邦邦的馒头,还有一碗清水。
“吃饭。”青年把托盘往桌子上一放,动作干脆利落,眼神都没多给陈纤歌一个。
陈纤歌看着那碗颜色介于土黄色和灰绿色之间的糊糊,以及那两个可以当板砖使的馒头,陷入了沉思。
“这……就是传说中的牢饭?”他拿起一个馒头掂了掂,“凶器啊这是。”
他尝试着掰开馒头,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馒头纹丝不动。
“力量3果然只能拧可乐瓶……”他放弃了,拿起勺子(还好给了个勺子),舀了一勺糊糊。
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冲入鼻腔,混合着淡淡的药味和某种谷物发酵过头的酸味。他犹豫了一下,闭着眼睛尝了一口。
“呕……”差点没当场吐出来。味道寡淡,口感粗糙,还有点粘牙。
“算了,活着就行。”陈纤歌本着不浪费粮食(主要是怕饿死)的原则,开始艰难地进食。他喝一口水,啃一小口馒头(用牙齿硬磨下来的),再扒拉一口糊糊。
那青年就站在门口看着他吃,眼神平静,像是在观察什么实验动物。
陈纤歌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加快了速度,结果差点噎着。
“咳咳咳……”他猛灌了几口水才顺过气。
青年等他吃完(或者说,等他放弃治疗),默默收走了托盘,临走前又丢下一句话:“晚饭时候再来。”
“砰!”门再次被锁上。
陈纤歌瘫回椅子上,摸着没什么感觉的肚子,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死鱼眼里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
“这泼天的富贵(指牢饭),算是轮到我了……” “接下来呢?是审讯play,还是继续关禁闭?” “大佬们把我弄来,总不能就是为了请我吃顿忆苦思甜饭吧?”
陈纤歌瘫在硬邦邦的椅子上,消化着那顿堪比生化武器的牢饭,以及自己被当成囚犯对待的残酷现实。胃里隐隐作痛,不知道是饿的,还是被那糊糊给伤到了。
越想越气。
“凭什么啊!”他忍不住低声嘟囔,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挥了挥拳头,结果牵动了身上的旧伤,疼得他龇牙咧嘴,“我为镇妖司流过血!我为镇妖司拼过命!澜波港那鬼地方,要不是我……呃,虽然主要靠大佬们,但我也没拖后腿吧?还挨了一刀呢!”
他摸了摸肋下已经结痂的伤口,愤愤不平:“不就是吃了你们一个珠子吗?那玩意儿自己往我身体里钻的,碰瓷啊这是!再说了,没那珠子,我早嗝屁了,你们连个‘充电宝’都捞不着!”
他越想越觉得委屈,又有点不甘心。
“把我关这儿算怎么回事?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他眼神飘忽,脑子里开始跑火车,“其实吧……要求也不高。看在我舍身取义(主要是被逼无奈)的份上,给个编制不过分吧?镇妖司哎,听起来就高大上,铁饭碗!就算不给正式工,签个劳务派遣也行啊!”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死鱼眼里甚至冒出了一丝诡异的光。
“包吃包住,这不已经实现了吗?虽然吃得差了点……但住得还行,单间,安静。”他自我安慰道,“再给缴个五险一金,年底发点奖金,偶尔跟着大佬们出去刷刷怪,捡点装备……这小日子,不比我在鱼摊杀鱼强?”
“对啊!我要求不高!给我五险一金,包吃包住,我给你们当吉祥物都行啊!体质1怎么了?精神6啊!强韧,耐pua!”
他沉浸在自己“入职镇妖司,走上人生巅峰”的美好幻想中,连房间里那股淡淡的霉味都似乎不那么难闻了。
时间就在这种胡思乱想和昏昏欲睡中缓慢流逝。高窗透进来的光线从明亮变得昏黄,再渐渐黯淡下去。
“咕噜噜……”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晚饭时间快到了吧?”陈纤歌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开始期待(并不)下一顿牢饭。
就在这时,门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比之前送饭的那个青年要沉稳一些。
“咔哒。”门锁转动。
陈纤歌立刻坐直身体,摆出人畜无害的表情,心里却在打鼓:“来了来了,是晚饭还是审讯?”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人让陈纤歌愣了一下。
不是铁柱,也不是送饭的那个面瘫脸。来人约莫三十多岁,穿着同样的黑色劲装,但气质明显不同。他脸上戴着一副……呃,类似单片眼镜的东西?镜片后面是一双锐利而审慎的眼睛。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册子和一支炭笔,看起来像个搞文职工作的。
这人走进来,先是快速扫视了一下房间,然后目光落在陈纤歌身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
“陈纤歌?”他开口问道,声音不高,但很清晰,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腔调。
“啊,是,是我。”陈纤歌连忙点头,心里琢磨着对方的来意。
那人点点头,在册子上写了些什么,然后问道:“身体感觉如何?伤口可有异样?”
“呃,还行,死不了。”陈纤歌老实回答,顺便试探着加了一句,“就是有点……饿。”
那人似乎没听到他后半句,继续在册子上记录,然后抬起头:“在这里安心待着,不要试图做任何多余的事情。需要什么,可以告诉外面守卫,酌情处理。”
“那个……长官,”陈纤歌抓住机会,小心翼翼地问,“我大概……要待多久?我不是坏人,之前在澜波港,我……”
“你的情况,上官大人和徐司主自有定夺。”那人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淡,“安心静养即可。”
说完,他合上册子,转身就走,动作干净利落,不多说一句废话。
“砰!”门再次被锁上。
陈纤歌:“……”
“不是,大哥你倒是把话说完啊!”他对着紧闭的门喊道(只敢在心里喊),“酌情处理是几个意思?我想要五险一金,这个能酌情吗?”
晚饭还是来了,依旧是糊糊配馒头,送饭的还是那个面瘫脸青年。
陈纤歌看着那熟悉的“牢饭套餐”,再想想刚才那个文职人员模棱两可的话,叹了口气。
“看来,我的镇妖司入职之路,道阻且长啊……”
他拿起硬邦邦的馒头,开始思考是该用它来磨牙,还是留着当防身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