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器司的库房，与其说是库房，不如说是一个巨型的、堆满了奇奇怪怪玩意的废品回收站，兼具了部分半成品展示区的功能。欧阳钲泰轻车熟路，像一头嗅到了松露的猪……呃，是像一位熟悉自己领地的雄狮，在各种金属锭、矿石块、断裂的兵器和叫不出名字的构件之间穿梭，带起一阵灰尘。
陈纤歌被他拽着胳膊，感觉自己像个被强行拖去逛街的丈夫，还是逛那种只卖扳手和齿轮的五金店。他一路跌跌撞撞，还要分心去躲那些边角锋利的铁疙瘩。
“这个！白泥！成色还行，就是掺了点云母，回头多淘洗几遍！”欧阳钲泰从一个落满灰尘的大陶缸里抓起一把白色的黏土，捻了捻，随手扔进一个捡来的破筐里。
【系统提示：检测到物品“高岭土（含云母杂质）”。成分：水合硅酸铝为主，伴生少量钾、钠、钙、镁等。用途：基础陶瓷原料，提纯后可作耐火材料。备注：杂质稍多，影响耐火极限，但勉强可用。】
“还有这个！水晶石！哼，以前那些方士老想着用这玩意儿炼长生不老药，屁用没有，倒是攒下不少！”他又从一堆亮晶晶的石头里扒拉出几块最大的，掂量了一下，也扔进筐里。
【系统提示：检测到物品“石英晶体（天然）”。成分：二氧化硅（Sio2）。用途：光学材料、电子材料、研磨后可作玻璃及耐火材料原料。备注：纯度尚可，硬度较高，研磨不易。】
陈纤歌看着那筐东西，死鱼眼眨了眨，心想这皇家炼器司果然底蕴深厚，连这种在他看来颇为关键的原料，都跟垃圾似的随便堆着。
找石墨费了点劲。欧阳钲泰在一个角落里翻箱倒柜，嘴里骂骂咧咧：“该死的！老夫记得明明还有一大块的！上次哪个不开眼的兔崽子拿去画符了？！”
最后，他在一堆废弃的符纸和几根烧焦的木头底下，刨出来半块黑乎乎、油腻腻的石头。
【系统提示：检测到物品“石墨（低纯度）”。成分：碳（c）为主，含少量硅酸盐、硫化物等。用途：润滑剂、导电材料、耐火材料添加剂。备注：纯度偏低，可能影响坩埚的抗氧化性和高温强度，但聊胜于无。】
“找到了！”欧阳钲泰献宝似的举起那半块石墨，也顾不上擦手，直接在自己那件本就看不出原色的短打上蹭了蹭，“走！回去！开搞！”
回到那间热浪滚滚的铁屋子，欧阳钲泰立刻展现出了他身为“大唐首席手办大师”（炼器司司主版）的专业素养。他先是找来几个大木盆，指挥陈纤歌去打水，然后亲自动手，将高岭土反复淘洗，去除那些亮闪闪的云母杂质。接着，他又找来一个巨大的石臼和石杵，吭哧吭哧地开始砸石英，那力道，看得陈纤歌眼皮直跳，生怕他把石杵给砸断了。
至于石墨，欧阳钲泰则用一把小锉刀一点点地刮下粉末，收集起来。
整个过程，陈纤歌基本插不上手，只能在旁边看着，偶尔被使唤去添点水、递个工具什么的。他看着欧阳钲泰那副全神贯注、一丝不苟的样子，心里嘀咕：这老头，干起活来还真有两把刷子，就是这脾气……跟那炉火有的一拼。
“小子！比例！七二一，对吧？”欧阳钲泰满头大汗地将处理好的三种粉末倒进一个干净的木盆里，抬头问道。
“呃……对，大概是这样。”陈纤歌含糊其辞。
欧阳钲泰也没多想，小心翼翼地往盆里加水，一边加一边用手搅拌，动作熟练而专注。很快，一盆质地均匀、颜色灰白的泥料就和好了。
“嗯……手感不错，比寻常的陶泥要韧一些，还带着点滑腻感。”欧阳钲泰捏起一团泥料，在手里揉搓着，感受着它的质地，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接下来是塑形。欧阳钲泰没用模具，直接凭着一双巧手开始捏制。他先是捏了几个碗状的，又按照陈纤歌之前比划的样子，尝试着捏了两个深筒状的，还有一个敞口的、类似碟子的形状。他的动作又快又稳，手指翻飞间，一个个坩埚的雏形就出现在石桌上。
陈纤歌看得手痒，也想试试，结果捏了半天，弄出来一个歪歪扭扭、仿佛被牛踩过的……姑且称之为碗的东西。
欧阳钲泰瞥了一眼，哼了一声，没说话，但那眼神里的嫌弃，简直快要溢出来了。
陈纤歌默默地把自己的“作品”藏到了身后。算了，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吧。
坩埚捏好后，欧阳钲泰小心地将它们移到通风阴凉的角落，还不忘叮嘱：“记住了，阴干！不能晒！这玩意儿跟姑娘家的皮肤一样，得慢慢来！”
陈纤歌：“……”这比喻，绝了。
接下来的两天，欧阳钲泰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那些泥坯，时不时就过去看看摸摸，嘴里念叨着“快了快了”。那股子急切劲儿，让陈纤歌严重怀疑，如果不是自己反复强调“欲速则不达”，这老头能直接把湿泥坯扔进炉子里去。
终于，泥坯干透了，颜色变成了浅灰色，敲上去发出清脆的声响。
“烧！”欧阳钲泰一声令下，选了一个相对较小的、专门用来烧制小型器件的炉子。他小心翼翼地将坩埚放进去，然后开始控制火候。
先是文火，如同烛光般微弱，慢慢烘烤。一个时辰后，加大火力，变成中火，炉膛开始发出红光。又过了两个时辰，欧阳钲泰深吸一口气，将风门开到最大，炉火瞬间变得炽白耀眼，恐怖的高温让周围的空气都开始扭曲。
陈纤歌站在几步开外，都能感觉到那股灼人的热浪。他有些紧张地盯着炉口，心里默默祈祷：千万别炸炉，千万别炸炉……
时间一点点过去，炉火渐渐熄灭，炉膛从刺眼的白炽色，慢慢冷却成暗红色，再到黑色。
欧阳钲泰比陈纤歌还紧张，搓着手在炉子前来回踱步，像是在等待产房外消息的丈夫。
直到整个炉子彻底冷却下来，他才迫不及待地用长长的铁钳，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坩埚一个个夹了出来。
一共五个坩埚，三个碗状，一个筒状，一个碟状。它们通体呈现出一种坚硬的、带着点粗糙质感的灰白色，表面没有明显的裂纹，形状也基本保持完好。
欧阳钲泰拿起一个碗状坩埚，用手指关节用力敲了敲。
“铛！铛！”
声音清脆，带着金属般的回响，和他之前敲击普通陶器完全不同！
“成了！成了！哈哈哈哈！”欧阳钲泰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好小子！你那破古籍上的法子还真管用！这玩意儿，比老夫以前用的那些强多了！”
他拿起那个筒状的坩埚，翻来覆去地看，越看越满意：“坚固！耐火！好！太好了！”
【系统提示：耐火坩埚（粗制）已成功烧结。耐温极限约1450c。评价：虽然工艺粗糙，但核心原理正确，足以应对普通玻璃熔炼所需温度。宿主“ppt画饼大师”技能熟练度+5，“炼金术士（伪）”入门经验+10。】
陈纤歌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成了就好，成了就好，真不亏是大师寻常人能一次做出来吗？
然而，他这口气还没松到底，欧阳钲泰已经把坩埚往旁边一放，目光灼灼地看向他，那眼神，活像看到了什么绝世珍宝（或者说，看到了新的玩具）。
“坩埚有了！小子，别愣着了！”欧阳钲泰搓着手，一脸急不可耐，“快！你那琉璃！到底要怎么烧？用什么料？沙子？石灰？还有啥？赶紧给老夫说道说道！老夫现在就要试试，能不能烧出个亮晶晶、透明的玩意儿来！”
陈纤歌：“……” 得，刚爬出坩埚的坑，又掉进玻璃的坑了。 他默默叹了口气，开始在大脑里搜索关于玻璃制造的知识碎片。 “这个嘛……欧阳大人，烧琉璃，主要原料确实是沙子，但不是普通的沙子……” 忽悠，接着忽悠！
陈纤歌看着欧阳钲泰那双仿佛能喷出火来的眼睛，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炉子上烤的鸭子，还是没抹蜜的那种。
“这个……欧阳大人，烧琉璃，它跟炼铁炼铜还不太一样。”陈纤歌小心翼翼地措辞，生怕哪句话不对付，这位技术狂人就当场表演个原地爆炸，“主要原料，确实是沙子，但不是随便什么沙子都行的。”
“哦？有何讲究？”欧阳钲泰立刻来了兴趣，拿起一块刚才敲坩埚用的铁条，在石板上准备记录。
陈纤歌眼角瞥见旁边地上有一小撮不知道干什么用的黄色沙砾，假装不经意地蹭过去，脚尖轻轻碰了碰。
【系统提示：检测到物品“普通河沙”。成分：石英为主，含长石、云母、铁氧化物及少量重金属。用途：建筑材料，低级陶器掺料。备注：杂质过多，尤其是铁氧化物，烧制后易呈绿色或棕色，透明度差。不适用于制作高品质透明琉璃。】
果然不行。
“得用那种……特别纯净的白沙。”陈纤歌努力回忆着，“颜色得像雪一样白，越细越好，里面不能有乱七八糟的颜色，尤其是不能有发红发黄的锈色。据说……嗯……某些特殊的河滩或者山里能找到？”
欧阳钲泰眉头一挑：“纯净白沙？你是说……石英砂？用来打磨玉器的？”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城西皇家采料场确实有，不过那玩意儿精贵得很，筛洗提纯费老大劲了！你确定要用那个烧着玩？”
“不是烧着玩，是‘科研’！”陈纤歌强调道，“而且，光有沙子还不行，那玩意儿太倔，烧不化。”
“烧不化？”欧阳钲泰哼了一声，“老夫这炉子，连精铁都能化成水，还化不了你那点沙子？”
“温度够，但效率低，而且烧出来的东西……嗯……性质不稳定。”陈纤歌硬着头皮解释，“需要加点‘助熔剂’，让沙子在更低的温度下就能熔化。”
“助熔剂？”欧阳钲泰眼睛一亮，“懂了！就像炼铁加石灰石造渣一样！快说，加什么？”
陈纤歌想了想：“一种……白色的粉末，或者说是一种‘碱’？我记得古籍残片上画着，好像是某些特殊的植物烧成的灰，或者是……盐碱地上刮下来的那种白霜？”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摸了摸墙角一袋不知名的白色粉末。
【系统提示：检测到物品“草木灰（未精炼）”。成分：碳酸钾为主，含硫酸盐、氯化物、磷酸盐等。用途：肥料，古代洗涤剂，初级助熔剂。备注：成分复杂，纯度低，作为助熔剂效果不稳定，且可能引入杂色。】
【系统提示：检测到物品“天然泡碱（推测）”。成分：碳酸钠为主，含碳酸氢钠、硫酸钠、氯化钠等。用途：洗涤，医药，玻璃助熔剂。备注：较为理想的助熔剂来源，但需提纯。】
“碱！对！就是碱！”欧阳钲泰猛地一拍石板，“寻常草木灰碱性不足，得用烈碱！老夫库里有几坛从西域商人手里换来的‘瑟瑟石碱’，据说是从一种盐湖里刮出来的，去污效果极强，说不定就能用！还有，海边有种海藻烧成的灰，碱性也猛得很！”
陈纤歌心中一喜，这老头果然是行家，一点就透，还自带材料库！
“光有助熔剂还不够，”陈纤歌趁热打铁，“烧出来的东西可能……嗯……遇水容易化掉，不结实。还需要加点‘稳定剂’。”
“还要加？！”欧阳钲泰瞪大了眼睛，“你这烧个破琉璃，比老夫炼把宝剑还麻烦！快说，稳定剂又是什么玩意儿？”
“就是……石灰石！”陈纤歌这次说得比较肯定，“把石灰石或者牡蛎壳之类的东西烧过，再磨成粉，加进去，能让烧出来的琉璃更坚固，不怕水。”他顺手摸了摸旁边一块灰白色的石头。
【系统提示：检测到物品“石灰岩”。成分：碳酸钙（caco3）为主。用途：建筑材料，冶金熔剂，煅烧后可制生石灰，玻璃稳定剂原料。备注：常见且有效。】
“石灰石？”欧阳钲泰恍然大悟，“这个简单！匠作监那边多的是！烧窑炼铁都用得上！”
他扔下铁条，在石板上迅速写画起来：“纯净石英砂……烈性石碱……石灰石粉……”他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盯着陈纤歌，“比例！这三样东西，要怎么配比？！”
来了来了，终极问题来了。陈纤歌深吸一口气，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那些模糊的化学方程式和实验课场景。
“这个……比例嘛……”他伸出手指比划着，“大概……大概是石英砂占大头，比如说……六七成？然后石碱和石灰石粉，各占一两成？具体的……可能得试试看？”
【系统提示：宿主尝试回忆“钠钙玻璃”基础配方。推荐初始尝试比例：石英砂 7份，碳酸钠（或等效碱）1.5份，碳酸钙 1份（重量比）。备注：此比例仅为参考，实际操作需根据原料纯度、熔炼温度、期望成品特性进行调整。新手上路，建议小批量多次试验，以免浪费珍贵材料（和欧阳大人的耐心）。】
系统提示来得恰到好处！陈纤歌赶紧改口：“咳咳，我想起来了，古籍残片上好像提过一句，大概是七份沙，一份半碱，一份石灰！对，就是这个比例！”
“七！一又半！一！”欧阳钲泰重重地点头，将比例刻在石板上，仿佛得到了什么绝世秘籍，“好！就按这个来！”
他猛地站起身，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小子！你去找些干净的石灰石来，砸碎了磨成细粉！我去采料场提那精贵的白沙，顺便把我那宝贝石碱取来！动作快点！老夫今天要是不烧出个透明的玩意儿来，就不睡觉了！”
说完，他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连门都忘了关，只留下一屋子灼热的空气和目瞪口呆的陈纤歌。
陈纤歌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又看了看石板上那龙飞凤舞的字迹，再感受了一下自己被强行塞过来的“砸石头磨粉”的任务，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这行动力……不去搞传销真是屈才了。”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陈纤歌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旁边一个看起来还算顺手的石锤，开始四处打量，寻找那些倒霉的石灰石。
烧玻璃，这第一步，竟然是从体力活开始的。他感觉自己的“科研之路”，充满了汗水和……石灰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