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屏退下,轻轻带上门。
静思苑重归寂静。
沈薇薇摊开那叠用油纸仔细包裹的资料,置于桌案之上。
指尖拂过纸张,触感略显粗糙,带着新鲜墨迹特有的微温。
首页便是一张手绘的两淮盐场布防图。
线条细密,标注详尽,连巡逻兵丁换防的路径和时辰都隐约可见。
盐运使周康年的名字赫然在列,墨色浓重。
名字旁边,是几笔娟秀却力透纸背的小字,清晰记录着他近年收受宁远侯府各类贿赂的数目、日期,甚至经手人。
数额之大,令人咋舌。
再往下翻。
是宁远侯府在扬州、淮安等地几处秘密钱庄的流水账目影印。
资金流向复杂隐秘,数额巨大,不少最终指向了京中某些看似毫不相干的官员府邸。
还有几封萧宏与南境守将暗通款曲的密信抄录。
言辞暧昧,涉及军械、粮草,其心可诛。
一桩桩,一件件。
白纸黑字,触目惊心。
锦绣商会的情报能力,远超她的想象。
这不仅仅是商业情报,更牵扯着朝堂构陷、私相授受,甚至……通敌叛国!
沈薇薇只觉指尖冰凉。
她原本只想借盐引之事,为侯府谋一条财路,顺便打击萧家气焰。
未曾想,竟挖出如此惊天内幕。
萧宏的野心和手段,比她前世所知,还要可怕百倍!
她的目光从那些令人心悸的账目和信件上移开。
缓缓落向妆台下的暗格。
那里,静静躺着一支弩箭。
昨夜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
淬毒的箭头,闪烁着幽蓝的寒光。
军中制式,非普通人能够持有。
萧宏。
他一面放出白灵儿的消息恶心她,试探父亲的底线。
一面却毫不犹豫地派人下此杀手。
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好一个宁远侯!
这份“惊喜”,是时候让父亲也“欣赏”一番了。
这不仅仅是侯府的危机,更是她沈薇薇个人的生死之仇。
她将所有资料仔细收拢,用原来的油纸包好。
连同那支淬毒的弩箭,一并拿起。
深吸一口气,她推门而出。
步履沉稳,目光坚定,穿过寂静的庭院。
再次来到外院书房。
门口的沈安见到她,脸色比上次更加凝重,眼中甚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大小姐。”他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更低。
“父亲可在?”沈薇薇问道。
“侯爷在等您。”沈安侧身让开,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垂下。
沈薇薇推门而入。
书房内,光线依旧有些沉闷。
沈修远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绷。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锐利,如鹰隼般锁定了女儿。
以及她手中捧着的东西。
“父亲。”沈薇薇走到书案前,将油纸包放在上面。
“锦绣商会送来的。”
沈修远没有立刻去碰,目光先是扫过女儿平静的面容。
然后,才伸出手,解开油纸。
他拿起最上面的盐场布防图,只看了一眼,呼吸便猛地一滞。
接着是周康年的罪证,钱庄的流水,南境的密信……
他翻看的速度越来越快,脸色也越来越沉。
握着纸张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以及沈修远越来越粗重的呼吸。
“好!好个萧宏!好个周康年!”
他猛地将手中的一叠密信抄录拍在桌上,胸膛剧烈起伏。
眼中怒火熊熊燃烧,几乎要喷薄而出。
“狼子野心!包藏祸心!”
“这些……这些都属实?”他抬头,声音因愤怒而嘶哑,目光紧紧盯着沈薇薇。
“女儿相信锦绣商会的实力。”沈薇薇语气依旧平静,“但真伪,还需父亲派人一一核实。”
她没有停顿,将一直握在另一只手中的弩箭,轻轻放在了那叠资料之上。
乌黑的箭身,幽蓝的箭头。
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罪证之上。
沈修远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起了那支弩箭。
入手冰凉,带着金属特有的沉重感。
“这是什么?!”他厉声问道,目光如刀,刮过弩箭,又落在女儿脸上。
“昨夜,有人想送女儿一份‘惊喜’。”沈薇薇抬眸,迎上父亲震惊而愤怒的视线,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被……截下了。”
“什么?!”
沈修远的手剧烈颤抖起来,脸色瞬间由红转为铁青。
他死死攥着那支弩箭,指节泛白。
“萧!宏!”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
额角青筋暴起,跳动不止。
“他竟敢!他竟敢对你……对薇薇你下此毒手!”
积压的愤怒、憋屈、担忧,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他猛地将弩箭狠狠拍在书案上,发出“砰”的一声沉重闷响。
书案上的镇纸跳了起来,又重重落下。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在书房内来回踱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以为我沈家无人了吗?!”
“他以为我忠勇侯府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吗?!”
许久,沈修远才猛地停下脚步。
他胸膛依旧起伏,但眼中的狂怒,渐渐被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冰冷的杀意所取代。
他重新走到书案前,拿起那份关于盐运使周康年的罪证。
又看了看那支淬毒的弩箭。
目光最终落在沈薇薇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决绝。
“薇薇。”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做得对。”
“我们,不能再等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某种艰难而重大的决定。
“核实!”
“立刻派人去扬州!给我盯死周康年!”
“一举一动,都要记录在案!”
“还有这些钱庄!顺藤摸瓜,把所有牵涉其中的人都给我挖出来!”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锋。
“萧宏既然先不仁,就休怪我沈修远不义!”
他看向沈薇薇,眼神复杂。
有后怕,有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狠厉。
“薇薇,你……”
他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句。
“委屈你了。”
“父亲,我们没有退路。”沈薇薇看着父亲眼中重新燃起的战意,语气坚定。
“不是委屈,是必须。”
沈修远重重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你说得对,没有退路了!”
他走到门口,扬声道。
“沈安!”
“属下在!”沈安立刻出现在门口。
“从今日起,你亲自挑选最得力的十个人手。”沈修远声音沉肃,“一切听从大小姐调遣,暗中行事,务必隐秘!”
“目标,扬州,周康年!”
“还有,京中与宁远侯府往来密切的钱庄和官员!”
“是!侯爷!”沈安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沉声应道。
书房内的气氛,陡然变得肃杀。
沈薇薇看着父亲眼中那股熟悉的、属于沙场武将的凌厉气势,心中微定。
那支淬毒的弩箭,还静静地摆在桌案上。
像一条蛰伏的毒蛇,也像一个冰冷的警示。
提醒着他们父女,这场争斗,早已越过了底线,是你死我活。
“父亲保重。”
沈薇薇敛衽一礼,不再多言,转身退出书房。
门在她身后合拢,隔绝了内里的杀伐之气。
外面天光大亮,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驱散了方才沾染的几分阴霾。
但沈薇薇心知肚明。
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片刻宁静。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汇聚。
而她,已经站在了风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