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外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
沈薇薇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方才御书房内的窒息感,似乎还萦绕在口鼻之间。
皇帝的准许,像一块沉甸甸的玉石,握在手中,冰凉,却也蕴藏着无限可能。
终身不嫁,为国经商。
这八个字,是她自己选择的路,一条从未有女子走过的,布满荆棘的险途。
但,也是她目前唯一能走的路。
赌赢了。
至少暂时,她从“天煞孤星”的泥沼里,挣脱了出来。
代价是放弃了女子最寻常的归宿,将自己彻底推到了世俗眼光的对立面。
马车在夜色中无声行驶。
车厢内,沈薇薇闭目,指尖微微蜷缩。
皇帝的心思,她看懂了几分。
一个无害的、能创造价值的“工具”,远比一个可能搅动风云的不祥之人,更符合帝王的利益。
他不在乎流言真假,只在乎是否可控,是否有用。
他给了她机会,也设下了无形的枷锁。
“凡事有度,莫要忘了自己的本分。”
帝王的敲打,言犹在耳。
她必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
沈府。
灯火未熄。
沈侍郎和林氏坐在正堂,相对无言,空气中弥漫着焦虑。
脚步声传来。
夫妻二人同时起身,看向门口。
沈薇薇的身影出现,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
“薇薇!”林氏快步上前,声音发颤,“你…陛下他…”
沈侍郎也紧紧盯着女儿,目光复杂。
“父亲,母亲,女儿回来了。”沈薇薇声音平静,扶住母亲微凉的手臂。
“陛下并未为难女儿。”
她将御书房内发生的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隐去了那些惊心动魄的心理博弈,只说了结果。
“什么?终身不嫁?还要…还要去做商贾?”林氏听完,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
“这…这怎么行!自古女子哪有…”
沈侍郎扶住妻子,眉头紧锁,看向沈薇薇的眼神带着震惊和一丝不解。
“薇薇,此事…是你自己求的?”
沈薇薇点头,迎上父亲的目光。
“是,父亲。”
“女儿‘命格’之事已传遍京城,若不如此,陛下疑心难消,沈家亦难安宁。”
“与其被动等待旁人定夺命运,不如女儿自己选择一条路。”
“先祖父为国捐躯,女儿虽不能如男儿般建功立业,却也愿以己之力,为国分忧,为沈家…寻一条生路。”
她的话语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沈侍郎看着女儿,看着她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沉静与坚定,心中百感交集。
有痛惜,有无奈,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的女儿,何时变得如此…
他想起妻子之前说的,薇薇落水醒来后,像是变了个人。
如今看来,是真的变了。
变得让他陌生,却又隐隐觉得,这或许才是沈家风骨的延续。
“陛下…准了?”他声音干涩地问。
“准了。”沈薇薇道,“陛下说,父亲是国之忠良,他不会亏待忠良之后。”
“女儿求的,是为国效力,并非谋求私利。”
沈侍郎长长叹了口气,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
“罢了…罢了…”
“既然是你自己选的路,陛下也已恩准…”
“只是薇薇,女子行商,艰难险阻,远超你的想象。”
“你要有心理准备。”
林氏在一旁垂泪,哽咽道:“我的儿,你这又是何苦…”
“母亲,”沈薇薇握紧母亲的手,“女儿不苦。”
“能为家族分忧,能不成为旁人随意摆布的棋子,女儿心甘情愿。”
“只是往后,女儿行事或有惊世骇俗之处,还望父亲母亲…能够信我,容我。”
她目光扫过父母,带着恳切。
沈侍郎看着她,最终点了点头。
“去吧。”
“沈家的女儿,纵然选择了一条不同的路,也不能失了风骨。”
……
回到自己的院落。
挥退了担忧不已的翠儿,沈薇薇独自坐在灯下。
夜深人静,白日喧嚣褪去,她的心绪才真正沉淀下来。
皇帝的准许,是第一步。
接下来,是如何走好这步棋。
经商。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如登天。
尤其是在这个士农工商,商为末流,且对女子诸多限制的时代。
她需要资本,需要人脉,更需要一个切入点。
一个能快速积累财富,又能真正“为国效力”,让皇帝看到成效的切入点。
脑中飞速盘算。
盐、铁是朝廷管控,轻易动不得。
粮食、布匹利润微薄,且竞争激烈。
必须是…独一无二的。
前世的记忆碎片,系统的提示,逐渐汇聚。
或许…
她唤来刘伯。
刘伯脚步匆匆,脸上带着几分激动和忧虑。
“小姐,老奴都听说了。”
“陛下的旨意…真是…”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
“刘伯,”沈薇薇打断他的感慨,“坐。”
刘伯依言坐下。
“侯府那边,可有动静?”沈薇薇问。
刘伯神色凝重起来。
“回小姐,侯府戒备森严,侯爷自那日吐血后,便一直在府中,大索内鬼,并未外出。”
“但老奴安插的眼线回报,侯爷召见了几个心腹幕僚,密谈了许久。”
“恐怕…正在酝酿着什么。”
沈薇薇对此毫不意外。
萧宏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会善罢甘休。
“京中的反应呢?”
“旨意传开,如同投下一块巨石。”刘伯道,“震惊者有之,嘲讽者有之,观望者亦有之。”
“不少人都在等着看沈家的笑话,看小姐您如何‘为国效力’。”
“毕竟,女子经商,闻所未闻。”
沈薇薇唇角勾起一抹冷意。
等着看吧。
她会让那些人,把嘲讽都咽回去。
“刘伯,我要你立刻去做几件事。”
“小姐请吩咐。”
“第一,将我们手中能动用的所有银钱,全部汇总。”
“第二,暗中寻访京中以及周边,擅长琉璃烧制和香料调配的工匠。”
“第三,”沈薇薇声音压低,“替我送一封信,去墨公子那里。”
刘伯神色一动。
“小姐,您是想…借助墨公子的力量?”
“墨公子能量惊人,若能得他相助,自然事半功倍。”
“只是…此人深不可测,与他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
沈薇薇当然明白。
但她现在,别无选择。
她需要启动资金,需要打开销路的渠道,更需要一层保护。
墨九霄,是目前最合适,也是最危险的合作对象。
“信中只写八个字:‘借款生利,为国分忧’。”沈薇薇道。
“告诉他,我需要一笔启动的银子,以及…他商会的一些渠道。”
“利息,按市面最高算,外加…日后盈利的一成。”
刘伯倒吸一口凉气。
一成盈利!
这代价不可谓不大。
“小姐,这…”
“无妨。”沈薇薇打断他,“想让马儿跑,总得给够草料。”
“他若应允,我们便有了起步的根基。”
“若他不应…”她顿了顿,“我再想别的办法。”
刘伯看着自家小姐平静的侧脸,心中暗叹。
小姐是真的豁出去了。
就在刘伯准备领命退下时,他忽然想起一事。
“对了,小姐。”
“在您入宫之后,墨公子那边派人送来一样东西。”
“说是…给小姐的贺礼。”
沈薇薇眸光微动:“贺礼?”
她可不觉得,皇帝那道旨意,有什么值得“恭贺”的。
刘伯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紫檀木盒,双手奉上。
盒子入手微沉,没有任何标识。
沈薇薇打开盒盖。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绫罗绸缎。
只有一张折叠整齐的…地图。
地图并非寻常的舆图,绘制得极为精细。
上面不仅标注了大永王朝的主要城池、关隘、驿道,更用不同颜色的细线,勾勒出了几条隐秘的商路。
有些商路,甚至延伸到了北境和南疆的边缘地带。
而在地图的一角,还放着一枚小小的,非金非玉的黑色令牌。
令牌上刻着一个古朴的纹样,像是一只展翅的玄鸟。
沈薇薇拿起那枚令牌,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这地图…这令牌…
墨九霄送这个给她,是什么意思?
是在展示他的实力?
告诉她,大永的商路,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还是…在暗示她,她的“为国效力”,可以从这些地方着手?
那句“小心”的提醒,再次浮现心头。
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到底是谁?
沈薇薇将地图重新折好,放回盒子,连同那枚令牌一起。
“东西我收下了。”她对刘伯道,“信,照旧送去。”
“是。”刘伯应声退下。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沈薇薇一人。
烛火跳跃,映着她沉静的面容。
皇帝给了她一条看似光明的死路。
墨九霄则递给了她一把或许能开辟生路的钥匙,但这把钥匙,也可能通向更深的深渊。
前路迷雾重重,杀机四伏。
但她,已经没有退路。
拿起桌上的笔,她在一张干净的宣纸上,缓缓写下两个字:
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