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府,书房。
晨光熹微,尚未驱散昨夜的沉闷。
萧宏一夜未眠,眼下青黑一片,戾气沉沉。
管家捧着一叠文书,脚步虚浮地进来,脸色比纸还白。
“侯…侯爷…”
他声音发颤,不敢抬头看萧宏的眼睛。
萧宏猛地抬眼,目光如刀。
“说!”
管家一个哆嗦,将文书呈上。
“兵…兵部行文,驳回了我们送往北境大营的那批…军械…”
“理由是…户部周显带人抽检,发现…发现甲胄内衬以次充好,弓弦韧性不足…”
“库…库部那边,也冻结了我们预支的部分款项,要求…要求全数退回,并处三倍罚金…”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子,割在萧宏心头。
那批军械,价值近十万两!
是他打通了多少关节,才拿下的肥差!
如今不仅钱打了水漂,还要倒赔进去二十万两!
更重要的是,兵部的驳回,户部的罚金,这是赤裸裸的打脸!
周显!又是周显!
太子的人!
“砰!”
紫檀木镇纸被狠狠扫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萧宏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跳。
“好!好得很!”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太子!李承煜!”
“真当本侯是泥捏的!”
管家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从未见过侯爷如此失态。
这损失,伤筋动骨了。
“侯爷息怒…”
“息怒?”萧宏猛地转身,一脚踹翻了旁边的矮几,“库房里的东西,谁经的手?!”
“账目谁做的?!”
“周显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连哪一批次的甲胄有问题都一清二楚!”
他不是傻子。
军需供应里的猫腻,他心知肚明。
可那些账目做得天衣无缝,验货的关节也都打点好了。
周显就算想查,也不可能这么快,这么精准地找到破绽!
除非…
“有内鬼!”
萧宏眼中迸出凶光,像一头被困的野兽。
定是有人将内部的账目,甚至是验货的流程,捅给了周显!
是谁?!
哪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侯爷,您消消气。”
白灵儿端着一碗燕窝羹,适时出现。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衣裙,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挥手让管家退下。
她将燕窝羹放到萧宏手边,柔声道:“为这点事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萧宏看到她,胸中的暴戾稍稍收敛,但脸色依旧难看。
“灵儿,你说,是谁?”
他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疑虑。
“谁能拿到本侯库房的实底?谁又敢把这东西递给太子?”
白灵儿拿起摔落在地的镇纸,轻轻擦拭着。
动作不疾不徐。
“侯爷,军需账目,非核心之人不能接触。”
“知道这批甲胄内情的,除了库房总管王成,便是负责采买验货的几位管事。”
“他们都是跟了侯爷多年的老人,按理说…”
她话未说完,留有余地。
萧宏眼神阴鸷。
王成?几个管事?
都是他的心腹。
难道真是他们中出了叛徒?
为了钱?还是被太子收买了?
“不对…”萧宏猛地摇头。
“就算是王成他们,也只知道一部分。”
“周显查抄的时机,太准了!”
“就像是…有人提前把哪箱有问题,都给他标了出来!”
白灵儿放下镇纸,抬起清澈的眸子。
“侯爷是怀疑…有更高层的人泄密?”
她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
“可侯府上下,谁又有这个动机,还能接触到如此机密呢?”
萧宏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
他死死盯着白灵儿。
白灵儿心中一紧,面上却依旧柔婉无辜。
“侯爷…为何这样看妾身?”
萧宏没有说话,只是那审视的目光,让白灵儿几乎要维持不住表情。
片刻后,萧宏移开视线,烦躁地踱步。
“不是你。”
他否定了这个猜测。
白灵儿虽然聪明,但她进府时日尚短,根本接触不到军需的核心账目。
而且,她若想害他,有的是更直接的办法。
那会是谁?
一个名字,再次浮上心头。
沈薇薇!
又是她!
可她一个深闺女子,被困在沈府,如何能得知宁远侯府军械库的内情?
难道…
萧宏脚步一顿。
沈毅之!
沈毅之当年在户部任职过!
虽然后来调任,但他会不会留下什么人脉?或者…留下了什么记录?
沈薇薇毁凤钗,献盐策给太子…
如果她手里,真的有沈毅之留下的东西…
关于宁远侯府军需的…证据?
这个念头,让萧宏背脊一阵发寒!
他一直以为沈薇薇只是闹脾气,想退婚。
却忽略了她父亲沈毅之这条线!
那女人,根本不是什么天煞孤星!
她是在用流言做幌子,暗地里向他复仇!
她要毁了他!
“来人!”萧宏厉声喝道。
亲卫应声而入。
“去!把库房总管王成,还有采买验货那几个管事,都给本侯带来!”
“本侯要亲自审问!”
“是!”亲卫领命而去。
萧宏眼神狠厉。
不管是不是他们泄的密,他都要敲山震虎!
他绝不允许再有第二次!
“还有!”萧宏补充道,“沈府那边,给我看得更紧些!”
“尤其是沈薇薇那个贱人!她的一举一动,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给本侯一字不漏地报上来!”
“她不是病了吗?那就让太医去‘好好’给她瞧瞧!”
他倒要看看,这个女人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白灵儿垂眸,掩去眼底的笑意。
成了。
萧宏的怀疑,彻底被引到了沈薇薇身上。
而且,他开始怀疑沈毅之留下了东西。
这正是她想要的。
沈薇薇,你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系统提示:宁远侯萧宏对沈薇薇的怀疑加深,认为其可能掌握沈毅之遗留的关键证据。仇恨值+80。】
【系统提示:宁远侯府内部开始严酷的自查,气氛紧张。】
……
京郊别院。
老梅树下,石桌旁。
沈薇薇正在看刘伯刚送来的信报。
信上寥寥数语,写明了宁远侯府军械被兵部驳回,罚金三倍的消息。
意料之中。
父亲当年收集的那些账册,并非孤证。
他还记录了一些经手人的习惯,甚至是一些隐秘的交易地点和时间。
她交给方明的那一页,看似普通流水,实则标注了某批次甲胄验收入库的具体日期,以及负责官员的一个小小疏漏。
这点疏漏,平时或许无人注意。
但由太子授意,周显亲自带人去查,就成了致命的破绽。
“小姐,侯府那边反应很大。”刘伯低声道,“侯爷大发雷霆,已经开始内部审问库房和采买的管事了。”
“对我们沈府的监视,也提到了最高等级,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了。”
“还扬言要派太医来给您‘看病’。”
沈薇薇放下信纸,神色平静。
“意料之中。”
萧宏的反应,完全在她算计之内。
他越是愤怒,越是疑神疑鬼,就越容易出错。
“派太医来?”沈薇薇嘴角勾起一抹冷意,“那就让他来。”
“我这‘病’,确实需要‘好好’调理。”
刘伯会意:“老奴明白。”
小姐这是要将计就计,继续扮演好这个“受惊染疾”的角色。
“账册的第二份‘诚意’,可以准备了。”沈薇薇看向刘伯。
刘伯精神一振:“小姐请吩咐。”
沈薇薇走到屋内书案前,从一叠账册中抽出另一本。
翻到其中一页。
“这一页,关于三年前北境粮草采买的记录。”
“特别是这几笔,数目巨大,去向却语焉不详。”
“誊抄下来,用老法子,送到方主簿那里。”
“告诉他,顺着这几笔款项查下去,或许会有惊喜。”
这几笔款项,指向的不仅仅是贪腐,更可能牵扯到萧宏与边关将领的私下勾结。
太子不会不感兴趣。
“是!”刘伯郑重接过账册。
“小姐,还有一事。”刘伯面露迟疑,“九…墨公子那边,派人传话,问您是否一切安好,是否需要帮助。”
墨九霄…
沈薇薇指尖微顿。
她借了太子的势,却还未动用墨九霄的人情。
他此刻派人来问,是出于关心,还是…试探?
毕竟,她与东宫接触,未必能瞒过他遍布京城的情报网。
“替我回复。”沈薇薇沉吟片刻,“一切安好,多谢挂念。”
“眼下尚能应对,不敢劳烦公子。”
她需要盟友,但不能完全依赖。
与太子的合作,是借势。
与墨九霄的关系,更为复杂,需谨慎处理。
刘伯点头:“老奴记下了。”
他退下后,沈薇薇独自站在窗前。
萧宏的军需生意,是他的重要财源和人脉基础。
如今被砍了一刀,他必然元气大伤,也会更加疯狂。
接下来,他会如何反击?
是对付周显?还是直接向太子发难?
亦或是…将所有怒火,都倾泻到她和沈家身上?
西山的沈安…
沈薇薇眸光微沉。
必须加快速度了。
在萧宏狗急跳墙之前,拿到更多筹码,逼他就范。
她转身,重新拿起那些泛黄的账册。
目光锐利,寻找着下一个可以割开宁远侯府腐肉的突破口。
夜色,悄然降临。
一场无声的战争,正在黑暗中激烈交锋。
宁远侯府的内查,并未找到确凿的内鬼证据。
王成和几个管事被打得皮开肉绽,却都咬死不承认。
萧宏的怒火无处发泄,心中的疑虑更重。
他对沈薇薇的怀疑,几乎变成了确信。
书房内,灯火通明。
萧宏看着一份密报,脸色铁青。
是安插在沈府的眼线送来的。
沈薇薇卧病在床,却暗中让刘伯处理一些旧书信。
太医去看诊,也被挡在外面,只说小姐需要静养。
越是遮掩,越是可疑!
“沈薇薇!”
他低吼一声,眼中杀机毕露。
“你以为装病就能躲过去吗?”
“本侯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
他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罗煞。
然后,又在旁边写了两个字。
加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