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的烛火摇曳。
沈薇薇端坐镜前,指腹摩挲着那道精心制造的裂痕。
血玉温润,裂痕刺目。
门外隐约的喧嚣,是计划成功的奏鸣曲。
“天煞孤星”的烙印,今日算是彻底焊死在她身上了。
宁远侯府,此刻怕是已经乱成一锅粥。
萧宏的怒火,她能想象。
但光是退婚,不够。
沈安还在西山水牢,多待一日,便多一分危险。
必须引入更强的力量,破开萧宏的铜墙铁壁。
她需要一个足够分量的盟友。
一个能让萧宏忌惮,甚至不得不低头的存在。
目光落在妆台上那枚普通的银簪上。
簪尾微不可察地刻着一个“九”字。
墨九霄…九皇子。
他的人情,不能轻易动用。
那是最后的底牌。
眼下,还有另一条路。
一条通往权力中心的捷径。
东宫,太子。
那位储君,与宁远侯萧宏素来不睦。
敌人的敌人,便是可以争取的对象。
但如何引起太子的注意?
如何让他相信一个声名狼藉的“煞星”?
她需要一份足够份量的投名状。
一份能让东宫无法拒绝的利益。
沈薇薇起身,走到书案前。
铺开宣纸,研墨。
笔尖蘸饱墨汁,悬腕,落笔。
写的却不是诗词歌赋,而是条理清晰的策论。
标题:**《论两淮盐政积弊与开源之策》**
盐,国之命脉。
税收重地,亦是蛀虫丛生之地。
萧宏的财富,相当一部分便与私盐脱不开干系。
她前世虽困于后宅,却也并非对朝政一无所知。
父亲沈毅之偶尔的感慨,幕僚间的低语,加上她刻意收集的信息,足以让她勾勒出盐政的大致轮廓。
再加上一点点超越时代的认知…
足够了。
这份盐策,不必惊世骇俗,只需切中时弊,提出一两个切实可行,又能立刻见到成效的建议。
比如,改革盐引的发放方式,打击地方豪强垄断。
比如,设立专门的巡盐御史,加强监管。
比如,尝试小范围开放部分盐井,引入竞争。
这些,都足以让为国库空虚而头疼的太子,眼前一亮。
更重要的是,这把火,能精准地烧到某些人的痛处。
萧宏,便是其中之一。
……
夜色渐深。
静思苑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刘伯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小姐,成了!”
“寿宴上的事,已经传遍了!”
“宁远侯府那边,侯爷当场就气得摔了东西,侯夫人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宫里也得了消息,据说皇后娘娘都惊动了,派人去安国公府询问情况。”
“现在外面都在说,沈家大小姐命格太硬,御赐的凤钗都镇不住,宁远侯府这婚事,怕是彻底黄了!”
沈薇薇放下笔,将写好的策论仔细折好,放入一个素面信封。
“很好。”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
“李夫人那边,如何了?”
刘伯眼中闪过一丝快意:“老奴已经按您的吩咐,派人‘不经意’地提醒了安国公府的老太君,李夫人今日是故意挑衅,冲撞了小姐。”
“老太君本就与夫人有旧,又亲眼看到凤钗碎裂,心中本就有气,得了提醒,更是震怒。”
“她当场就让人把李夫人‘请’了出去,还放出话,安国公府不欢迎这等心术不正、行事莽撞之人。”
“兵部侍郎府,这次是彻底得罪了安国公府,也丢尽了脸面。”
“宁远侯府想借李夫人之手败坏小姐名声,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
沈薇薇微微点头。
李夫人只是个跳梁小丑,不足为虑。
重要的是,安国公府的态度,会影响一大批中立的勋贵。
“萧宏那边,可有动静?”
刘伯神色凝重起来:“侯府加强了戒备,尤其是对外的联络,似乎被严密监控了。”
“还有…西山那边,也增派了人手,据说罗煞亲自坐镇,任何人不得靠近。”
沈薇薇眸光一冷。
果然。
萧宏被逼急了,反而更加看紧了沈安。
白灵儿的枕边风,怕是也没少吹。
“我让你准备的事,办得如何?”沈薇薇转过话题。
刘伯立刻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令牌,双手奉上。
令牌非金非玉,似是一种深色木料所制,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东”字。
“小姐,这是东宫太子詹事府主簿,方大人的信物。”
“老奴以前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略施恩惠。今日托人辗转传话,说有一份关乎国库的要策,愿献于太子殿下。”
“方主簿为人谨慎,并未立刻应允,只说明日午时,在城南‘听雨轩’茶楼,他会亲自去看看。”
听雨轩?
地方选得倒是清净隐蔽。
方主簿…太子詹事府的主簿,官职不高,却是太子近臣,能直接接触到核心。
刘伯这条线,埋得够深。
“他只见我一人?”
“是。方主簿特意交代,此事机密,只能由献策之人单独前往。”
沈薇薇接过令牌,入手微凉。
“我知道了。”
“刘伯,明日之后,府中上下,一切如常。”
“若宁远侯府派人来,无论说什么,都以我‘受惊染疾,卧床休养’为由,挡回去。”
“是,小姐。”刘伯躬身应下,眼中满是敬佩。
小姐的心思,越来越深沉难测了。
以惊天丑闻吸引所有目光,暗地里却已搭上了东宫的线。
这一步棋,走得险,却也妙。
……
宁远侯府。
书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萧宏坐在主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地上是新换的地毯,但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昨日碎瓷的气息。
白灵儿坐在一旁,素手烹茶,动作轻柔。
茶香袅袅,却无法驱散书房里的寒意。
“侯爷,为沈家那点伎俩生气,不值得。”
白灵儿将一杯刚沏好的碧螺春,轻轻放到萧宏手边。
声音柔婉,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萧宏猛地一拍桌子,茶水溅出几滴。
“伎俩?那贱人毁的是御赐之物!”
“现在满京城都在看本侯的笑话!”
“皇后娘娘派人来问,本侯如何交代?说我未过门的妻子是个天煞孤星,连凤钗都戴不住?”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暴怒和屈辱。
白灵儿垂下眼睑,长睫微颤。
“侯爷息怒。此事确实蹊跷。”
“那凤钗乃宫中御制,材质上乘,怎会如此轻易就碎裂?”
“会不会…是那李夫人用力过猛?或是…凤钗本身早有瑕疵?”
她的话,像是一缕微风,吹动了萧宏心中的疑云。
是啊,太巧了。
怎么就那么轻轻一碰,就裂了?
难道真是沈薇薇故意设的局?
可是…她图什么?用毁坏御赐之物来坐实自己的污名?
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妹妹觉得,沈大小姐或许并非真如传言那般不祥。”
白灵儿的声音更柔了,带着一丝引人深思的味道。
“她或许只是想借此脱身,逼侯爷您主动退婚。”
“毕竟,她心里一直记恨着上次侯府的事呢。”
萧宏眉头紧锁。
记恨?那是肯定的。
逼他退婚?这倒符合沈薇薇的性子。
可他不能退!
至少现在不能!
沈安还在他手里,那份可能存在的盐引图,他还没拿到!
一旦退婚,沈家没了顾忌,万一捅出去…
“哼!想逼本侯退婚?没那么容易!”萧宏冷哼一声,眼中闪过狠厉。
“她以为背上一个‘天煞孤星’的名头,本侯就会放手?”
“传令下去,给我盯紧了沈府!尤其是那个沈薇薇!”
“她不是受惊染疾了吗?那就让她好好‘养病’!没有本侯的允许,一步也不准踏出沈府大门!”
他要将沈薇薇彻底困住,让她无法再生事端。
白灵儿看着他暴怒的样子,眼底深处划过一抹计谋得逞的微光。
很好。
萧宏越是愤怒,越是疑神疑鬼,就越会将注意力集中在沈薇薇身上。
这样,她才能更方便地进行自己的计划。
至于沈薇薇…
她确实聪明,懂得借力打力。
可惜,她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愤怒的侯爷。
还有她这个,戴着“金手指”的穿越者。
“侯爷英明。”白灵儿柔声附和。
“只是…沈安那边…您看?”
萧宏烦躁地挥挥手:“继续审!告诉罗煞,用尽一切手段,本侯要知道那份图的下落!”
“一个沈薇薇已经够烦了,不能再让沈安成为变数!”
“是。”白灵儿起身,敛衽一礼。
“妹妹不打扰侯爷了。”
她转身退出书房,脸上柔弱的表情褪去,只剩下冰冷的算计。
沈薇薇,你想搭上太子?
想法不错。
可惜,你以为隐秘的行动,早已落入我的眼中。
【系统提示:检测到目标人物沈薇薇,明日午时,将于城南听雨轩,与东宫詹事府主簿方明接触。】
白灵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我的“危机预警”和“信息探查”功能,可比你那点小聪明,厉害多了。
听雨轩…方明…
很好。
这份“惊喜”,该如何送到太子殿下和侯爷面前呢?
她需要好好想一想。
一场好戏,才刚刚开始。
……
翌日,午时。
城南,听雨轩。
茶楼建在湖心,需走过一条九曲回廊。
环境清幽,客人稀少。
沈薇薇一袭半旧的青色布裙,头上只簪了一支最普通的银簪,脸上略施薄粉,遮掩了原本的绝色,只留下几分清秀。
她提着一个简单的布包,独自一人,缓步走过回廊。
微风拂过湖面,带来水汽的清凉。
茶楼二楼,临窗的雅间。
一个四十岁左右,面容儒雅,留着三缕胡须的中年文士,正临窗品茗。
正是太子詹事府主簿,方明。
他目光锐利,看似在欣赏湖景,实则眼角余光早已将来人上下打量了一遍。
布衣荆钗,步履沉稳,眼神平静。
不像是普通民女,更不像那些急于钻营的投机之辈。
倒有几分…落魄世家女的气度?
待沈薇薇走到门前,他才放下茶盏,微微颔首。
“请进。”
声音平和,却带着审视。
沈薇薇走进雅间,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民女,见过方大人。”
方明抬手示意:“不必多礼,坐。”
他没有问姓名,没有问来历。
只是静静看着她。
沈薇薇在他对面坐下,将布包放在桌上。
“大人公务繁忙,民女不敢耽搁。”
她没有废话,直接打开布包,取出那份用素面信封装着的策论。
双手奉上。
“此乃民女偶得的一点浅见,或可为国库略尽绵薄之力。”
“请大人过目。”
方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如此直接?
他接过信封,并未立刻拆开。
手指轻轻摩挲着信封的质感。
“姑娘可知,向东宫献策,并非儿戏?”
“若内容虚妄,或是包藏祸心,后果…你可承担得起?”
他的声音依旧平和,但话语中的分量,却足以让常人胆寒。
沈薇薇抬眸,迎上他的目光。
清澈,坦荡,没有丝毫畏惧。
“民女所献之策,字字皆出肺腑,绝无虚言。”
“至于后果,民女既然敢来,便已有所准备。”
她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沉静的力量。
方明盯着她看了片刻。
眼前的女子,年纪不大,气度却非同一般。
那双眼睛,太过平静,平静得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
他不再多言,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策论。
目光落在标题上。
《论两淮盐政积弊与开源之策》
瞳孔,微微一缩。
盐政!
好大的口气!
也确实是眼下朝廷最头疼,东宫最关注的问题之一。
他压下心中的惊讶,凝神细读。
开篇直指私盐泛滥,盐引垄断之弊。
数据虽不详实,却点出了关键症结。
接着,提出三条建议:
一曰“引改票”,变世袭罔替的盐引为有时效、可流通的盐票,打破地域垄断,增加商人积极性。
二曰“设巡盐三司”,于两淮、两浙、长芦三大盐区,分设提举、运判、都转三司,互为掣肘,专司巡查、运输、课税,直属户部与都察院,减少地方干预。
三曰“试行官督民销”,于指定区域,允许有资质的民商参与部分盐场经营与销售,官府监督,收取税利,以增竞争,抑盐价。
方明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手指,也无意识地收紧。
这…这绝非寻常女子能有的见识!
这些策略,有的闻所未闻,有的虽有提及,却从未有人如此系统、清晰地阐述过。
尤其是“引改票”和“官督民销”,简直是…石破天惊!
若真能推行,对国库的助益,对打击私盐,对削弱某些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
其影响,不可估量!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看向沈薇薇。
“这些…是你写的?”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薇薇垂眸,避开他过于锐利的视线。
“民女不敢居功,只是将一些道听途说的想法,加以整理罢了。”
“是否可行,还需大人与殿下定夺。”
方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份策论的价值,太大了!
大到他不敢轻易做主。
必须立刻呈报太子殿下!
他小心翼翼地将策论重新放入信封,如同捧着稀世珍宝。
“姑娘此策,关系重大。”
“本官需即刻回禀殿下。”
“请姑娘在此稍候片刻,或留下联络方式,本官定会尽快给予答复。”
沈薇薇起身,微微福身。
“民女不便久留。”
“若殿下与大人觉得此策尚可一观,三日后,仍是此时此地,民女再来拜会。”
说罢,她拿起布包,转身便走。
没有丝毫留恋,也没有打探任何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