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丑爷眼皮一抬,接过了他的烟,夹在耳朵边,往旁边挪了挪,闷声道:“赏脸什么?我可没脸,丑人一个。”
说话时丑爷脸颊一抽一抽,半边嘴唇都是歪的。
萧见信心里一咯噔。坏了,一来就踩雷?
他立刻笑起来,找补道:“这是看丑爷您资历深么,我想加入采花人,问问您这个老前辈。”
丑爷倒是没说话,他旁边的一个黑不溜秋的年轻人扭头看萧见信,忍不住开口道:
“你想当就当,问师傅干什么?”
是个健壮的年轻人,看五官和神态,估计二十出头。
萧见信一眼看过去,黑得跟个煤球似的,今天又恰好是个阴天,差点没找到五官。这要是天黑下来可能就看见一排牙和一双眼。
不过既然是丑爷的徒弟,那他也得好好对付一下,萧见信立刻将烟递过去:“这位弟弟你叫什么?”
那人瞪着眼睛,没接过烟,也没说话。
“喊他小宇,”丑爷又将萧见信手里的烟拿走,用浑浊沙哑的声音道:“他刚成年,不抽烟。”
萧见信话头一滞。
他丝滑转换表情,一脸不在意,继续道:“丑爷要是不嫌弃,我下次能跟着一起去学习学习吗?”
两人似乎都对他没什么话好说的,萧见信又扯了几句话,丑爷还是淡淡的回应他,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语。
丑爷面前的摊子上摆放着的都是些杂物,但都比基地里一些杂货店要便宜。
萧见信见讨好行不通,干脆蹲下来,在丑爷面前摊子上挑选了一阵,唉声叹气起来。
丑爷皱起眉头,“做什么?”
萧见信道:“我想要的东西整个基地都没有,我想自己出去找。听说采花人什么都能找到,尤其是丑爷,所以我才想……”
丑爷立刻打断了他,“停!可别捧我,采花人就是一职业,想做你就做是了,谁不是从零做起,年轻人总不能比我还胆小怕事吧?”
“不瞒你说,丑爷,我是听说你心善,才来找你,”萧见信用起苦肉计来,眉头一皱,眼睛里立刻透出真切的担忧和伤心:“其实我还有个弟弟,他得了病,要是我出事了,肯定没人管他,我就不为了我自己过好日子,为了弟弟也……”
丑爷不说话了,叼着烟沉思一阵,眼神在萧见信身上转了转,似乎在判断他说没说假话。
萧见信脑海中回忆起伤心的事情,眼眶自然而然红了。
丑爷眯起眼睛,虽然也不算全然相信,但也松了些口:
“……要的是什么东西?我下次去能带上就带上,但你也得用钱买,我不是做慈善的。”
“胰岛素,”萧见信随口编了一个病,“我弟弟得了糖尿病。”
他记得,糖尿病这东西是无法自愈的。
丑爷沉吟片刻,对年轻人吩咐,“小宇,记在名单上。”
然后又对萧见信道:“有东西了我会给你留着。”
萧见信乘胜追击,道:“丑爷,下回我能跟着你一起找吗?多个人多份力。”
丑爷嗤笑:“采花人又不是养花人,多个人干什么,丧尸发现了跑都跑不掉。”
“您带我去个好地方,我会自己去找东西,绝不妨碍你们。”
丑爷从摊子上摸了个打火机点燃了手里的烟,吸了一口,挥了挥手, 直接转过身子不看他,彻底的拒绝姿态,“再说。”
萧见信怕追问过紧反倒让对方反感,只能装作一副失望至极的模样准备起身离开。
一转身萧见信就撞上个人。
一道女声响起:“哎呀!”
萧见信赶紧伸手扶住要摔倒的人,是个年轻姑娘,扎着马尾,眼睛非常大,正一脸惊疑地看着他。
她手中的书在两人相撞之时哗啦啦掉了一地。
听见动静的丑爷和张宇都抬起头来,张宇立刻站起身,“婕毓!你怎么来了,下课了?”
叫婕毓的女孩子扫了萧见信的脸一眼,低着头退开一步准备捡东西。
萧见信也赶紧低下身子捡落在地上的书,指尖拂过封面。
是农业相关的书。
他都给捡起来,递到女生手里,低声道:“抱歉。”
“没事。”姚婕毓接过书摆摆手,正要继续说话,张宇一个跨步迈上来,一把夺过了她手里的书,扯着她的胳膊往摊子后面走。
“今天课不多,我就早点来帮忙。”
“我们这没啥事,你去逛逛街?”
“算了,我还是坐在旁边看书吧。”
萧见信离开前再度扭头看了三人一眼,见丑爷跟这女孩相处的模样,明白这就是其他人口中丑爷的女儿。
他不急着回去,而是在这条街上逛了逛。
这里的东西多而杂,大家外出捡到的东西,正经草药和武器工具之类的,大多交给基地了,基地收的东西多,换钱快,剩下的杂物基地不爱要,价格贱,但普通百姓要,就都放在外面卖。
萧见信之前不知道,日用品都在基地里买,现在一看,贵了一半,又开始肉疼。
他摸了摸兜里的齿币串,数了数,剩了几十出来,能买不少小东西了。
一路逛下来,萧见信手里的皮袋子里已经鼓了不少,新的洗漱用品、新的贴身衣物和外套长裤,还有些方便趁手的工具。
最近天气似乎也要转凉了,基地每条街上的喇叭也在喊注意防寒,萧见信选了个比较便宜的卖被子的摊子,交了定金,喊对方送到他的租房。
正告知对方地点,前边忽然传来了骚动。
“又来了又来了!”
什么来了?
这一下就调动了末世娱乐方式贫瘠的人们的好奇心,纷纷抬起头来看。
只见街口处一个高大的男人手里捏着鞭子,在地上抽动得啪啪响。
另一只手上牵了根绳子,绳子尽头拴住了一个女人,三十多岁,头发焦黄干枯,乱糟糟的,脸上也疲惫不已。
她极瘦,佝偻着背部,顺从着男人的拉扯往前走,看见鞭子的视线里满是惊恐。
男人到街上就占据了一个好位置,高声喊:
“三百!只要三百就卖了!”
“看看、看看,能做饭能干活!”
众人哗啦啦围了过去。
萧见信离得近,看得一清二楚,围过去的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男人,他们围着女人看来看去,好奇地询问:
“她是你谁?”
“我女人。”
“卖她做啥?”
“爱买买,不买滚蛋!找事啊?”
“能生孩子吗?”
“能,才三十多岁。”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不怀好意的、八卦好奇的、贪婪的目光都在女人身上扫来扫去。
女人忽然尖叫了一声,往男人身后躲了躲。
萧见信一看,有人伸手摸了女人一把,细瘦的胳膊上立刻多了一道红红的痕迹。
“贵了,没多少肉,便宜点啊。”有人这么说。
男人将女人推出来,让大家看清楚,同时瞪着眼睛对那人骂起来:“草拟的当猪肉买呢?你不买就回去舔自己屁眼去,穷死你得了!”
那人也回骂:“你爸爸的,你爸被人操了,是不是吃大粪了!”
两人骂得不堪入耳。
萧见信就当看好戏,看得津津有味。
摊主也恨不得来包瓜子,跟萧见信唠嗑了起来:“又一个卖老婆的。”
萧见信问:“又?这种人很多吗?”
“多,多得是,隔三差五就卖来卖去的,买了还能继续卖呢。不过三百还多了,上次有个卖女儿的也才四五百,细皮嫩肉的,才十七八岁。”
萧见信眯起眼睛来。
摊主继续道:“遇上这样的丈夫爸爸。多半是打算送去基地的窑子,那边没要,才会来这里卖,价格打个对折都不止。”
“为什么不留下来工作?”萧见信问。
“嘿你这话说的,女的和男的待遇不一样啊,难。基地也不想发展别的产业,只想着种地和行商,女的想在耕地和商会找到工作,别人要吗?”
摊主说得上了头,开始喋喋不休,“这些男人没用啊,日子过成这种卖老婆子女的地步活着干嘛,女人跟他干嘛?”
萧见信沉默了,看着人群中任人打量的女人,还有她身旁那和人面红耳赤争论、满嘴脏话的男人,感到一阵割裂。
他想起他之前追高利贷的时候,也逼欠债人家里的女人去卖身,男的就拉去黑市卖器官。
那时候他没什么良心,想着那些家伙借了那么多钱不还,就该让他全家遭殃。对苏总的早死早超生言论信服不已。
他曾经也是个被打手父亲连累的可怜人,暂且无法感同身受,再看眼前这些看热闹的、叫嚷的人,只觉得有些可悲罢了。
无论谁都是世界上的尘埃,死活正义有谁去管呢?
善良是有成本的,不是每个人都能学会善良,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本善良,但冷漠和作恶却没有成本。
摊主看了半天,愤愤道:“畜生!你说是吧?”
萧见信不干这些事儿了,但他曾经干过。
他算半个畜生,没立场评价别人。
于是萧见信沉默着扭头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