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字落下,城门前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城垛的呜咽声。吴廷玉保持着高举圣旨的姿势,手臂已经开始微微发抖,却倔强地不肯放下。
“夏大人,还不接旨?”吴廷玉的声音在城门前回荡,他高举着明黄色的圣旨,手臂因长时间维持这个姿势而愈发酸痛。阳光照在烫金绢帛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却照不亮他逐渐惨白的脸色。
一连喊了三遍,周围却无一人所动。只有风吹过城头的“夏”字大旗,发出猎猎声响。吴廷玉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官袍的领口。
夏淮安轻叹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刀:“吴大人,你究竟是得罪了何人,安排你不远千里前来巴州送死?”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吴廷玉如坠冰窟。
“夏、夏大人此言何意?”吴廷玉的喉结上下滚动,手中的圣旨不自觉地垂下半分。
夏淮安缓步向前,靴底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每走一步,吴廷玉就不自觉地后退半步,直到后背抵上了城门洞的墙壁。
“吴大人是聪明人,”夏淮安摊开双手,阳光从他身后照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应当很清楚眼下的局势!”他突然提高声调,“我华夏军能灭了二十万反军,还能怕门外这区区一千京营精锐?”
城墙上顿时响起一片铠甲碰撞声,数百名弓箭手现身垛口,寒光闪闪的箭矢对准了城下众人。京营士兵中传来一阵骚动,有人手中的长矛“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巴州是我华夏军守住的,”夏淮安的声音在城门洞中回荡,“巴州有我华夏无数产业。”他忽然逼近吴廷玉,两人鼻尖几乎相触,“你说,就凭一道圣旨,我会不会将巴州拱手让出?”
吴廷玉的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他能闻到夏淮安身上淡淡的铁锈味,那是久经沙场的气息。
“你说,”夏淮安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却让吴廷玉毛骨悚然,“我敢杀一个在任的巴州巡抚,敢不敢杀一个即将赴任的巴州巡抚?”
“唰!”一道寒光闪过。吴廷玉甚至没看清夏淮安是如何动作的,一柄锋利的匕首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处。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擦过锋利的刀刃,顿时渗出一丝血线。
“你……你……”吴廷玉还想装模做样的训斥几句,但恐惧已经让他的声音变了调,他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明黄色的圣旨掉在尘土中,沾上了泥渍。他顾不上拾起,只顾着连连磕头,额头撞击青石的声音在寂静的城门洞中格外清晰。
“夏大人饶命!”吴廷玉的哭喊声带着颤抖,“下官与夏大人无冤无仇,此次封官上任巴州,也是花了二十万两银子向樊丞相讨来的。”他的官帽歪斜到一边,露出散乱的发髻,“若是早知夏大人对巴州志在必得,下官绝不敢染指啊!”
夏淮安静静地看着他磕头,眼神淡漠。片刻后,他点了点头:“行!饶你一命!”
话音未落,匕首寒光一闪。吴廷玉只觉右耳一凉,随即剧痛袭来。他下意识地捂住耳朵,温热的鲜血立刻从指缝间涌出,顺着脖颈流进衣领。
“啊——!”凄厉的惨叫在城门洞中回荡。吴廷玉蜷缩在地上,像只受伤的虾米,官袍沾满了尘土和血迹。
“给吴大人包扎一下。”夏淮安掏出一块白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匕首上的血迹。
军医上前,动作粗鲁地为吴廷玉止血包扎。吴廷玉疼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反抗,只能咬着牙发出“嘶嘶”的抽气声。
“吴大人莫怪,”夏淮安突然蹲下身,与吴廷玉平视,甚至还挤出一丝笑容,“若不给大人一点教训,朝廷其他大员,恐怕也不会放在心上。”他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吴廷玉强忍疼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多、多谢夏大人不杀之恩……”他挣扎着又要磕头,却被夏淮安一把按住肩膀。
“别急。”夏淮安从怀中取出一封公文信函,塞到吴廷玉血迹斑斑的手中,“这封公文,还请大人转交给吏部吧。”
“是,是!”吴廷玉如获大赦,将公文紧紧攥在胸前,生怕夏淮安反悔。他的右耳处,白布已经被鲜血浸透,但他已经顾不上疼痛,只想着尽快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牛总兵,送吴大人。”夏淮安直起身,拍了拍手,做出送客的姿势。
“是!”牛总兵大步上前,像拎小鸡一样将吴廷玉提了起来。他凑到吴廷玉耳边,压低声音道:“吴大人这是上了樊丞相的当啊!这巴州巡抚的位置,你以为是个香饽饽么?”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那是催命的符!”
吴廷玉面如死灰,嘴唇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他被牛总兵半拖半拽地带出城门,像丢垃圾一样扔在了地上。
“大人!”京营的亲兵们慌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将吴廷玉扶起。他们甚至顾不上拾起掉落的圣旨,架着吴廷玉就往回跑。
一千人的京营精锐,连一口水都没喝上,就像丧家之犬般仓皇逃离。队伍末尾的几个士兵不时回头张望,生怕城墙上会突然射来箭雨。
逃出了好几里地后,缓过神来的吴廷玉,命军医重新包扎了自己的伤口。
剧烈的疼痛,让他破口大骂。
他掏出怀中夏淮安塞给他的公文,小心翼翼的拆开上面的火漆封泥,抽出信笺,看到了公文内容:
“臣巴州昭武都尉夏淮安谨奏:
臣冒死上奏,泣血陈情。巴州之乱,非一日之寒;百姓之苦,实官吏之罪。
查巴州历任官员,上至巡抚穆守仁,下至各县胥吏,结党营私,横征暴敛。其罪有三:
赋税苛虐:正税之外,私设剿匪捐、筑城银等杂税二十余种。去岁巴东大旱,颗粒无收,而官吏仍逼缴青苗税,致百姓鬻儿卖女者十户有五。
罔顾律法:穆守仁纵容其侄穆德强占民田三千亩,凡有诉讼者,轻则杖责,重则充军。锦城富商赵守义因拒献宅院,竟被诬以通匪,满门男丁流放,女眷充入官妓。
灭绝人伦:经查实,穆守仁私通青玉观妖道青云,以‘炼丹’为名,掳掠童男童女三百余人。尸骨现埋于观后‘丹冢’,掘之可见幼童颅骨皆凿孔取髓。此非人伦,禽兽不如!
闯南王二十万反军入寇时,穆守仁不思守土,反令剑门关守军撤防,意图借反军之手铲除异己,致使剑门失守、民怨沸腾。
臣率华夏军浴血奋战,终将反贼尽数剿灭,保一方平安。
然战事方息,百废待兴。巴州百姓亟待休养生息,重建家园。臣恳请朝廷体恤民情,暂缓派遣新任官员赴任。若必欲遣官,当择清廉爱民之士,而非贪墨之徒。
臣斗胆直言:巴州已非昔日之巴州。百姓饱经战乱,再不堪受贪官污吏之害。若有官员赴任,当以民生为重,廉洁奉公。若仍如穆守仁之流,鱼肉百姓,中饱私囊,臣必为民请命,严惩不贷!
臣非敢违抗朝廷,实为百姓请命。巴州乃臣与华夏军将士用鲜血换来之净土,绝不容宵小染指。若朝廷执意派遣官员,臣请先考察其品行,确认其清廉爱民,方可赴任。
臣愿以性命担保:凡赴任巴州之官员,若清廉爱民,臣必全力辅佐;若贪赃枉法,臣必为民除害!
臣言尽于此,伏乞圣鉴。
臣夏淮安谨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