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尘的指甲几乎要嵌进青铜镜的裂痕里,指腹被锋利的铜锈划得血肉模糊。
镜面里吴悦的身影正像被潮水卷走的纸人,眉眼先淡成虚影,接着是沾着黑雾的警服袖口,最后连伸出来的手都散成了光点。
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像是被人攥住心脏的困兽。
“等等……等等!”他突然想起什么,颤抖着咬破自己的食指。
血腥味在口腔里炸开时,他迅速将渗血的指尖按在镜面上。
镜面猛地一颤。
吴悦的轮廓重新凝实了些,她的警帽歪在肩头,发梢沾着暗红的雾气,眼底映着顾尘的倒影——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恐惧,像被剥去所有盔甲的小兽。
“有用!”顾尘的呼吸骤然急促,他又在掌心划开一道更深的伤口,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镜面纹路里。
那些原本晦涩的符文突然泛起幽蓝的光,吴悦的声音穿透镜面传来,带着电流般的刺响:“顾...尘...别...进...来...”
“我偏要进来。”顾尘用染血的手背抹了把脸,血水混着冷汗流进衣领。
他盯着镜面里吴悦身后那座倒悬的祭坛,想起三天前在档案馆查到的《玄门异事录》——古镜通灵,若要逆入镜中世界,需以自身精血为引,布下反向引魂阵。
地面的黑雾还在往上涌,漫过他的小腿时带着腐肉般的腥气。
顾尘解下腰间的牛皮包,取出随身携带的银制罗盘,用匕首在石板上刻下扭曲的纹路。
每划一道,他就往纹路里滴一滴血,直到整个阵法泛出妖异的红。
“小吴,我数到三。”他跪在阵法中央,额头抵着镜面,“一——”镜中吴悦的嘴唇剧烈颤抖,“二——”她突然扑向镜面,指尖与顾尘的指尖隔着一层冰似的屏障相触,“三!”
天旋地转。
顾尘再睁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颠倒的街道上。
青石板铺就的路面悬在头顶,商铺的招牌倒着挂,连飘在空中的雨丝都在逆向坠落。
他踉跄两步,胃里翻涌着恶心,抬头却见血色天空在脚下流动,像一锅煮沸的红汤。
“吴悦!”他喊了一声,声音被扭曲的空气撕成碎片。
远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顾尘顺着声音望去——一座倒悬的塔楼正插在“天空”里,黑色锁链从塔楼顶端垂落,缠着个熟悉的身影。
是吴悦。
她的警服被扯得破破烂烂,手腕和脚踝都锁着锈迹斑斑的铁链,每动一下就会擦出火星。
顾尘冲过去时,脚边突然冒出半透明的虚影:穿旗袍的女人、戴瓜皮帽的男人、浑身是血的孩童——他们都在用空洞的眼睛盯着他,嘴里发出含混的呜咽。
“别过来。”吴悦的声音带着哭腔,“这些是被困在这里的魂...他们会吸走活人的生气...”
顾尘的后颈窜起凉意,他想起石碑上读到的“归墟审判”——这镜中世界不是牢笼,而是审判台,用记忆和执念称量人心。
他屏息贴着墙根走,虚影的手擦过他后背时,像是浸在冰水里的枯枝。
终于来到塔楼脚下。
顾尘仰头,锁链末端拴着块刻满咒文的石碑,最上面四个古字被血锈覆盖,他用匕首刮开,“归墟审判”四个大字刺得他眼睛发酸。
“审判什么?”他喃喃自语,指尖划过石碑上的符号——那是吴悦在“714碎尸案”里画过的犯罪心理侧写图,是她在暴雨夜蹲守凶手时写满笔记的案件线索,是她在他发烧时煮的那碗姜茶下压着的便签纸:“顾尘,别总熬夜”。
“这不是惩罚。”顾尘突然笑了,笑得眼角发红,“是审判我们有没有资格离开。”
吴悦猛地抬头,锁链在她腕间勒出深痕:“顾尘,你疯了?”
“你害怕的不是死亡。”顾尘一步步走上台阶,每说一个字,石碑上的咒文就暗淡一分,“是失去自我。十二岁那年你目睹父亲被歹徒捅死,你蹲在巷子里攥着他的警徽,发誓要当警察;去年处理‘催眠杀人案’时,你宁肯被凶手催眠三天,也不肯让他篡改你的记忆;上个月我开玩笑说‘小吴要是不当警察会怎样’,你盯着警徽看了半小时,说‘那我就不是吴悦了’。”
锁链“咔”地断开。
吴悦跌进他怀里时,顾尘闻到她发间熟悉的皂角香。
他刚要松口气,却发现两人脚下的地面正在透明化——吴悦的警徽、他的袖扣、甚至他们交握的手,都像被橡皮擦抹过似的,逐渐变得半透明。
“出口被封了。”吴悦抬头,原本连接现实的镜面位置,现在蒙着层油膜似的黑膜,“你的存在在被抹除,因为你是强行进来的外来者。”
顾尘低头看自己逐渐透明的手掌,喉咙发紧:“控制点在塔顶的钟楼。我看过类似的阵法,钟摆是核心。”
“你撑住。”吴悦把他按在墙角,从口袋里摸出半块警徽碎片——那是上个月追凶时被歹徒砍断的,“我爬上去。”
塔楼的墙壁布满苔藓,吴悦的指甲缝里渗出血丝,却爬得比任何一次缉毒行动都快。
顾尘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听着自己逐渐微弱的心跳声,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举着警官证敲开他侦探所的门:“顾先生,有个案子需要你帮忙。”
“咔嗒。”
钟摆被警徽碎片卡住的瞬间,黑膜像被戳破的气球般炸开。
顾尘被一股巨力推得向后跌去,在失去意识前,他看见吴悦也被卷进光流里,她的手在空中乱抓,最后死死攥住他的手腕。
再睁眼时,顾尘发现自己躺在潮湿的岩石上。
头顶是望不到边的黑暗,远处传来滴水声,叮咚,叮咚,像某种古老的倒计时。
“顾尘?顾尘!”吴悦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的手掌贴在他脸上,“你醒醒,我们...我们在一个地下洞穴里...”
顾尘想应她,却发现手腕上多了道青灰色的印记,形状像极了镜中塔楼的轮廓。
更远处,黑暗中传来铁链拖拽的声响,混着某个沙哑的低语:“归墟的审判,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