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营地的余烬尚未冷却,刺鼻的焦臭与灰烬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着这支沉默拔营的队伍。几匹瘦骨嶙峋的驮马打着响鼻,不安地刨着蹄下的冻土,背上驮着沉重的粮袋和仅存的物资。士兵们机械地收拾着,动作僵硬麻木,眼神空洞地避开营地边缘那堆散发着余温的、人形的焦黑灰烬,也避开彼此的目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焚烧后的颗粒感,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在咽下昨夜冰冷的恐惧和同伴的骨灰。
阿木被粗暴地捆在一匹驮马背上,像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他蜷缩着,脸埋在肮脏的皮毛里,身体随着马匹的移动而轻微晃动。那双曾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紧闭着,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彻底隔绝在外。仇恨并未消失,只是沉入了更深、更冰冷的死寂深渊,与这具躯壳一同麻木。
柳红袖沉默地牵着一匹驮马的缰绳。她的脸如同冻土般僵硬,干涸的泪痕在污浊的皮肤上刻下冰冷的印记。昨夜焚烧坑跳跃的火光,已将她心中最后一点名为“意义”的余烬彻底吹散。她不再看李长天,目光只落在前方被风雪模糊的山径上,每一步都如同踩在虚无的深渊之上。左手尾指的断茬处,那撕扯灵魂的剧痛已化为一种永恒的、冰冷的麻木。她牵着的不是缰绳,是她残存躯壳走向注定的终结。
李长天没有骑马。他拒绝了士兵递上的缰绳,固执地拄着那根染血的木杖,一步,一步,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他的背影在风雪中显得更加瘦削孤峭,如同一柄即将折断却仍要刺穿风雪的残剑。肋下的溃烂处传来持续的、如同闷火灼烧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每一次迈步都伴随着断腿处钻心的撕裂感和沉重的麻木坠感。新鲜的血液,正缓慢而持续地渗出破烂的裤管,在他身后的雪地上留下断断续续的、暗红色的印记,如同一条通往地狱的血色路标。
他深潭般的冰眸死死锁定东北方风雪弥漫的群山深处,那里是契丹人可能的后方,是渺茫的、未被瘟疫完全侵蚀的希望之地。但在他眼中,那并非希望,只是一个必须抵达的坐标,一个需要被征服和掠夺的下一站。风雪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脸上,他却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都被肋下那团“腐沼”的灼痛和身体崩溃的警报占据。
队伍在死寂中艰难前行,踏入鬼哭峡的隘口。两侧是刀劈斧凿般的黑色峭壁,挤压着狭窄的谷道,风声在这里变得凄厉而呜咽,如同万千亡魂的哭嚎,“鬼哭峡”名副其实。雪粉被狂风卷起,形成迷蒙的雪雾,能见度极低。脚下的积雪深及小腿,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李长天走在最前,木杖深深插入积雪,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肋下的“腐沼”仿佛被这严寒和剧烈的消耗彻底激活了!不再是闷烧,而是如同滚烫的烙铁直接按在骨头上,剧痛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他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剧烈一晃,木杖差点脱手!
“狼帅!” 跟在最近的士兵下意识惊呼,伸手想扶。
“滚开!” 一声嘶哑却带着雷霆般威压的低吼从李长天喉咙深处迸出!那士兵如同被毒蛇咬到,猛地缩回手,惊恐地退后。李长天拄着杖,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顺着瘦削的脸颊滑落,在寒风中迅速结冰。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眼前阵阵发黑的金星,用尽残存的意志稳住身体,深潭般的冰眸扫过身后,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命令,无需言语:跟上,或者死。
士兵们噤若寒蝉,麻木地低下头,顶着风雪,更加卖力地跋涉。
柳红袖看着李长天那剧烈晃动后强行挺直的背影,看着他脚下雪地上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频繁的暗红血点,心中没有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毁灭吧,连同这具残躯和那彻底扭曲的灵魂一起,在这风雪中化为齑粉。她甚至不再感到幻痛,只剩下彻底的虚无。
风雪愈发狂暴,鬼哭峡如同一条通往幽冥的甬道。队伍的速度越来越慢,士兵们的体力在严寒和深雪中迅速消耗,麻木的眼神中开始透出绝望。驮马的喘息也变得粗重。
李长天的情况急剧恶化。肋下的剧痛已非灼烧,而是如同有无数把钝刀在伤口里反复搅动、剐蹭着骨头!每一次呼吸都带来窒息般的痛苦。断腿的麻木感已蔓延至腰腹,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每一次抬起都耗尽他全部的力气。新鲜的血液不断渗出裤管,在深雪中留下刺目的痕迹。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惨白,嘴唇冻得发紫,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依旧燃烧着野兽般的执念,死死盯着前方风雪迷蒙的谷道出口。
他需要力量!需要支撑他走到下一个掠夺点、完成最后一次征服的力量!这具残破的躯壳即将崩溃,他必须找到新的支点!
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神经,意识在剧痛与冰冷的执念间挣扎。恍惚间,肋下那溃烂的“腐沼”仿佛不再是伤口,而是一口沸腾的、连接着某种深渊力量的泉眼!那里面涌动的不是脓血,而是黑暗的能量!他需要…需要一件东西…一件能沟通、能汲取、能镇压这力量的“钥匙”!
他的手,那只完好的手,几乎是本能地、痉挛般地探入怀中!冰冷的手指触碰到一个同样冰冷、坚硬、沉重的物体——那枚**残缺的传国玉玺**!
当他的手指紧握住玉玺那沾满血污、崩掉一角的螭龙钮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而沉重的感觉瞬间从指尖蔓延至全身!仿佛这枚被玷污、被亵渎的权力象征,与他肋下那沸腾的“腐沼”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
就在这剧痛与恍惚交织的临界点,在风雪呼啸的鬼哭峡中,在身后麻木士兵和柳红袖空洞目光的注视下,李长天做出了一个彻底疯狂、将权力异化与肉体崩溃推向极致巅峰的举动——
他猛地停下脚步,身体因剧痛而剧烈颤抖!
然后,他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用那只紧握着玉玺的手,扯开了自己肋下那早已被脓血和污秽浸透、冻得梆硬的皮袄!
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高度腐败和血腥的恶臭瞬间爆发出来!比契丹少年断腿的腐臭、比焚烧坑的焦臭更加刺鼻!那是他肋下伤口彻底失控的信号!
风雪似乎都为之一滞。
柳红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瞳孔因惊骇而骤然收缩。
士兵们惊恐地看着狼帅的动作,不明所以,却被那骤然爆发的恶臭熏得几欲作呕。
只见李长天肋下的伤口,已完全溃烂成一个拳头大小、深不见底的、边缘翻卷着坏死黑肉的恐怖坑洞!黄绿色的脓液混合着暗红的血水,如同沸腾的沼泽般在坑洞中翻滚、鼓泡!腐烂的筋膜和隐约可见的惨白骨茬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这哪里是伤口,分明是一片生长在活人身上的、活生生的**腐沼**!
剧痛让李长天的面容扭曲,汗水如浆涌出,又在寒风中迅速凝结成冰珠。但他的眼神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非人的光芒!
在所有人极度惊骇、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高高举起了那只紧握着残缺玉玺、沾满血污的手!
然后,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疯狂而决绝的意志,将那块象征着天命与皇权、此刻却更象征着亵渎与异化的冰冷玉玺,狠狠地、直接按进了自己肋下那沸腾翻滚的**腐沼**之中!
“呃啊——!!!”
一声非人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某种诡异快意的嘶吼,猛地从李长天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凄厉得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咆哮,瞬间压过了鬼哭峡的风雪呜咽!
玉玺冰冷的底座,带着崩裂的豁口和沾染的污秽,深深地陷入那滚烫、粘稠、高度腐败的脓血腐肉之中!发出“噗嗤”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
脓血瞬间浸没了玉玺的底座,黄绿色的腐败液体沿着玉璧的纹路迅速上涌,包裹住螭龙钮的崩角!玉玺的冰冷与伤口的滚烫、神圣的玉质与污秽的脓血、象征权力的器物与肉体崩溃的腐沼…在这一刻,完成了最彻底、最亵渎、也最令人灵魂冻结的融合!
李长天的身体剧烈地痉挛着,如同被高压电流贯穿!他死死地按住深陷腐沼的玉玺,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如骨!肋下传来的剧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撕裂!但同时,一种诡异的、冰冷而沉重的力量感,仿佛真的通过那枚深陷腐沼的玉玺,从那沸腾的伤口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强行支撑着他即将崩溃的意志和躯体!这力量带着浓烈的死亡与腐败的气息,却无比真实地暂时压制了肉体的极限!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冷汗和冰珠的脸上,扭曲出一个近乎癫狂的笑容!深潭般的冰眸中,最后一点属于人类的理智之光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深渊凝视般的非人意志!那眼神,仿佛在宣告:他已彻底拥抱了这腐沼,拥抱了这瘟疫,拥抱了这彻底的异化!他不再抗拒崩溃,而是将自己化为了崩溃本身,化为了行走的“腐沼”,而那枚深陷其中的玉玺,便是他为自己加冕的“腐沼王玺”
玉玺深陷腐沼的景象,如同最黑暗的魔咒,冻结了所有人的思维。
士兵们僵立在深雪中,如同被石化,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荒谬感,胃里翻江倒海,却连呕吐的力气都被抽空。他们看着狼帅肋下那深陷玉玺、翻滚着脓血的恐怖坑洞,看着他那扭曲癫狂的笑容和那双彻底非人的眼睛…他们明白,他们追随的,早已不是人间的统帅,而是一头彻底拥抱了瘟疫与死亡的、从腐沼深渊中爬出的怪物!
柳红袖死死捂住嘴,防止自己尖叫出声,但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她看着李长天肋下那枚被脓血包裹的玉玺,看着他那双深渊般的眼睛…最后一丝关于“李长天”的幻影彻底粉碎。这不是权力异化,这是彻底的**存在异化**!他砸碎玉玺亵渎的是权力,此刻将玉玺按入腐沼,则是将自身的存在彻底献祭给了黑暗!她残存的躯壳里,最后一点名为“柳红袖”的意识,也在这一刻彻底湮灭,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被风雪穿透的躯壳。
阿木似乎也被那非人的嘶吼惊动,在马背上微微抬起了头。他浑浊死寂的目光扫过李长天肋下那恐怖的景象,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更加深沉的、对这个世界彻底理解的冰冷绝望。他重新低下头,将脸埋回肮脏的皮毛。
剧痛与那诡异力量的交织,如同风暴在李长天体内肆虐。他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用尽全身力气,将深陷腐沼的玉玺猛地拔出!
粘稠的脓血和腐败的组织液被带出,拉出恶心的丝线。玉玺底座完全被黄绿色的污秽覆盖,散发着比之前浓烈百倍的恶臭!他毫不在意,甚至没有擦拭,直接将这枚沾满自身腐肉的“腐沼王玺”重新塞回怀里,紧贴着同样冰冷的皮肤。
“走!” 一声嘶哑、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威压的命令,从李长天扭曲的嘴唇中挤出。他拄着染血的木杖(杖身也沾上了飞溅的脓血),无视肋下那如同火山喷发般剧痛和汹涌流出的脓血,无视断腿处撕裂般的痛楚和流淌的鲜血,一步,一步,继续向前!步伐甚至比之前更加坚定、更加疯狂!仿佛那枚“腐沼王玺”真的赋予了他超越肉体极限的、来自深渊的力量!
士兵们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麻木而恐惧地跟上。驮马不安地嘶鸣,队伍在鬼哭峡狂暴的风雪中,如同一条走向坟墓的黑色蜈蚣,继续向着未知的、被风雪吞噬的东北方蠕动。
柳红袖机械地迈动脚步,牵着缰绳。风雪如同冰冷的裹尸布缠绕着她。她看着前方那个在风雪中蹒跚前行、肋下不断渗出脓血、身后雪地留下暗红与黄绿交织污迹的背影,看着那枚深藏在他怀中、沾满腐肉的“王玺”所在的位置…
她知道,这不是行军,这是一场盛大的**风雪送葬**。送葬的对象,是李长天残存的人性,是她早已死去的理想,是这支队伍最后的灵魂,或许…也包括她自己这具行尸走肉的躯壳。而前路的风雪尽头,等待他们的,绝非生天,而是这场漫长葬礼最终的墓穴。
腐沼的王,怀抱着他的“腐沼王玺”,踏着自身流出的脓血与污秽,在风雪的哀嚎中,走向那注定的、最后的掠夺与终焉。人性的棺椁,已在玉玺按入腐沼的瞬间,被彻底钉死,埋入比黑山冻土更深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