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的黎明,从未如此沉重。焚烧尸体的黑烟尚未散尽,新的恐慌如同瘟疫的余毒,在死寂的街道和压抑的军营中悄然滋生。昨夜东城隔离区外那场血腥的镇压,如同冰冷的烙铁,烫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狼帅李长天,这个曾经带领他们击退强敌、带来希望的领袖,此刻在他们眼中,已化身为用同胞鲜血维系秩序的冷酷屠夫。
帅府内气氛更是凝重如铁。韩章依旧昏迷不醒,高烧不退,老鲁头守在榻前,熬得形销骨立。王石头带人严密看守着工坊和所有知情工匠,空气里弥漫着猜忌与不安。李长天将自己关在书房,案几上摊着朔方及周边简陋的地图,上面用炭笔勾勒着几道刺眼的红线——那是王石头的夜枭营拼死传回的、契丹游骑异常集结的方向。柳红袖的背叛,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迅速扩散至不可控的深渊。
“狼帅!”王石头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在门外响起,“降兵营…降兵营哗变了!”
李长天猛地抬头,眼中幽蓝的火焰瞬间凝成冰棱:“多少人?何处?”
“是…是北营!那些被强征的、原本呼延灼的旧部!他们趁夜撬开了营门锁链,抢了看守的兵器!裹挟了其他营的降卒,足有近千人!正冲击东城封锁线!他们喊着…喊着…”王石头的声音带着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喊着‘杀李屠夫,开仓放粮,放出病患,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李长天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至极的弧度。好一个“同生共死”!用暴乱裹挟民意,用瘟疫作为武器!这背后,若没有柳红袖泄露消息后赵铁柱或契丹人的暗中煽动,他绝不相信!
轰!轰隆!
远处,隐约传来木栅栏被撞塌的巨响和更加疯狂的呐喊!火光在东城方向冲天而起!混乱的厮杀声、哭喊声、兵刃碰撞声如同潮水般涌来!瘟疫的绝望、对封锁的怨恨、被煽动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李长天豁然起身,玄甲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取‘惊蛰’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王石头浑身一凛:“狼帅!那里还有我们被封锁的百姓!降兵混在其中…”
“挡我者,皆为敌。”李长天打断他,目光如同极地寒冰,没有丝毫动摇,“传令!亲卫营,随我镇压叛乱!工坊所有已完成的‘惊蛰’,全部架上东城两侧制高点!目标:所有冲击封锁线、手持兵刃者!无分军民,格杀勿论!”
命令如同九幽寒风,瞬间冻结了王石头所有的迟疑。他看着李长天眼中那燃烧的、冰冷到令人心胆俱裂的幽蓝火焰,知道任何劝阻都是徒劳。此刻的狼帅,已化身为纯粹的执行复仇与秩序的冰冷机器。
“喏!”王石头咬牙抱拳,转身狂奔传令。
* * *
东城,已成人间地狱。
近千名红了眼的降兵,挥舞着抢来的刀枪棍棒,如同决堤的狂潮,疯狂冲击着由朔方守军组成的、早已摇摇欲坠的封锁线!他们身后,是被绝望和恐惧彻底点燃的被封锁百姓!老人、妇女、孩子哭喊着被裹挟着向前冲,他们分不清谁是敌人,只知道自己不想被饿死、病死、烧死!混乱的人群如同巨大的血肉磨盘,将封锁士兵一点点吞噬、挤压!
“顶住!顶住!”带队的校尉浑身浴血,嘶嘶力竭,长矛早已折断,挥舞着卷刃的腰刀!身边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被疯狂的人群淹没!
“放我们出去!!”
“杀了这些狗腿子!!”
“李长天!你不得好死!!”
绝望的呐喊、恶毒的诅咒、兵刃入肉的闷响、濒死的惨嚎…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交响!
就在封锁线即将彻底崩溃的刹那!
嗡——!
嗡——!
嗡——!
低沉、密集、令人头皮瞬间炸裂的震颤嗡鸣,如同来自地狱的蜂群惊鸣,陡然从两侧房顶和城墙上响起!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下一刻!
嗤嗤嗤嗤嗤——!
无数道撕裂空气的乌光,如同死神的暴雨,从两侧制高点倾泻而下!瞬间覆盖了冲击最猛烈、人群最密集的区域!那不是零星的箭矢,而是连绵不绝、覆盖性的金属风暴!
噗噗噗噗噗!
密集的入肉声连成一片!冲在最前面的降兵和裹挟其中的百姓,如同被无形的巨镰扫过!身体上瞬间爆开无数血洞!坚固的皮甲如同纸糊,粗布衣衫更是不堪一击!成片的人影如同割倒的麦子般倒下!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瞬间染红了地面和残破的栅栏!
惨叫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般的、被极致恐惧扼住咽喉的窒息!
第一波打击刚刚停歇,第二波、第三波致命的蜂鸣再次撕裂空气!乌光精准地射向人群中任何试图组织反抗或继续冲击的身影!无论是挥舞兵刃的降兵,还是哭喊着推搡的百姓,只要身处那片死亡区域,便瞬间被密集的箭雨撕碎!
“鬼蜂!是鬼蜂弩!!”
“跑啊!!!”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加疯狂、更加绝望的崩溃!人群如同炸了窝的蚂蚁,哭爹喊娘地向后奔逃,互相践踏!封锁线前的压力骤然消失,只剩下满地狼藉的残肢断臂、喷溅的脑浆内脏、和无数在血泊中抽搐哀嚎的伤者!浓烈的血腥味冲天而起,混合着硝烟和焦臭,令人作呕!
李长天骑着高大的黑马,出现在封锁线后方。他手持一具小型化的“惊蛰”,冰冷的弩身还散发着发射后的余温。玄甲上溅满了新鲜的血点。他冷漠的目光扫过那片修罗场,扫过那些在血泊中挣扎哭嚎的伤者(其中不乏妇孺),眼神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种近乎神祗般的、对生命的漠然。
荒原暖流在体内奔腾咆哮,支撑着他,也在无声地吞噬着他心中最后一丝名为“怜悯”的余烬。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随着这漫天血雨和凄厉哀嚎,彻底碎裂了。他不再是那个为生存和尊严揭竿而起的农民李长天,而是真正蜕变成了北疆的“狼帅”——一匹行走于尸山血海、以铁血秩序和绝对力量维系存在的…孤狼。
“清理战场。”他冰冷的声音在死寂中回荡,“未死者,补刀。尸体,集中焚烧。封锁线,重建。再有冲击者…以此为鉴!”
命令下达,冷酷得如同寒冰。幸存的封锁士兵看着狼帅那如同魔神般的身影,看着那还在滴血的“惊蛰”弩,再看着眼前这片人间炼狱,眼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和…彻底的臣服。他们默默地执行着命令,麻木地将刀锋刺入尚未断气的伤者胸膛,拖曳着残缺的尸体,如同行尸走肉。
* * *
朔方城内的暴乱,被“惊蛰”以最血腥、最冷酷的方式瞬间扑灭。然而,这场杀戮带来的震慑和离心力,却如同瘟疫本身,无声地渗透进城池的每一个角落。恐惧取代了拥戴,麻木取代了希望。狼帅之名,在血色的晨曦中,染上了无法洗刷的暴戾与孤绝。
就在城内血腥未散之时,一匹快马如同离弦之箭,冲破清晨的薄雾,浑身浴血地冲到帅府门前!马上的骑士滚落在地,嘶嘶力竭地高喊:
“狼帅!急报!契丹…契丹大军动了!前锋已过饮马河!不下…不下万骑!打着…打着耶律大石的狼头纛!直扑…直扑朔方而来!!”
骑士喊完,便力竭昏死过去。
饮马河!距朔方不过百里!万骑!耶律大石!
消息如同惊雷,狠狠劈在刚刚经历内乱的朔方城头上!
李长天站在帅府门前,听着斥候的嘶喊,望着南方契丹大军压境的方向,再感受着身后城池内弥漫的恐惧与死寂。内忧未平,外患已至!朔方,这座摇摇欲坠的孤城,仿佛下一秒就要在内外交攻下彻底崩塌。
荒原暖流在体内疯狂奔涌,如同沸腾的岩浆,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和毁灭的冲动,却又被一股更加冰冷、更加坚韧的意志死死束缚、锤炼。他缓缓抬起手,沾染着血污的手指指向南方,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孤星般的决绝:
“传令!全城…备战!”
“点燃烽燧!告诉赵铁柱…他的‘厚礼’,我收下了!”
“告诉契丹人…朔方城下,便是他们的埋骨之地!”
“惊蛰…饮血的时候…到了!”
孤星照夜,血火焚城。李长天站在命运的悬崖边,身后是离心离德的城池与重伤垂危的兄弟,前方是滚滚而来的契丹铁骑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赵铁柱。他体内的力量在绝境中疯狂碰撞、压缩,仿佛要凝聚成一颗…毁灭一切,亦或照亮黑暗的…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