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春寒的凛冽,比深冬的酷寒更刺骨。砺兵谷中积雪开始消融,却又在夜晚重新冻结,形成一层坚硬溜滑的冰壳。泥泞、湿冷与顽固的寒意交织,如同无形的枷锁,考验着谷中每一个人的意志。但匠作营的岩洞内,却燃烧着比炭火更炽热的激情。
老鲁头如同着了魔,双眼深陷却炯炯发光,布满冻疮和老茧的双手在一堆新送来的材料中飞快地翻检、摩挲。十张纹理细密、坚韧无比的拓木弓胚,散发着淡淡的木香。二十条精选的野牛背脊长筋,油润坚韧,蕴含着澎湃的原始力量。
“好东西!真正的好东西啊!”老鲁头的声音带着颤抖的狂喜,“少主人…不,羌人公主这份‘礼’,可真是送到心坎上了!”他拿起一条牛筋,用力拉扯,感受着那惊人的弹性和韧性,“用这个做主弦,再配上拓木臂…娘的,风雪算个屁!”
他立刻召集匠作营所有人,将蜂窝弩的改造计划提上最高优先级:
1. **核心强化:** 立刻拆解三矢弩!以拓木弓胚为主体,重新制作更大、更坚韧的弩臂!野牛筋经过特殊处理后,作为主弦。框架结构重新设计加固,关键受力点用阿七从废矿坑带回来的、经过初步锻打除杂的生铁件进行包角和强化。
2. **抗冻防潮:** 所有木质部件表面涂抹多层煮沸的桐油和松脂混合物,形成防水防潮层。关键榫卯结合处,除了兽胶,还嵌入薄铁片加固,防止冻裂变形。备用弓弦全部用油布包裹,专人贴身保管。
3. **上弦革命:** 拆解缴获的“哑雀弩”成为匠作营的焦点。那精巧的杠杆上弦装置让所有人叹为观止。“好东西!省力太多了!”老鲁头如获至宝,“把这玩意儿放大!改到咱们的绞盘上!不用两个人死命摇了!一个人,用巧劲就能上弦!还能更快!” 他立刻组织人手,开始仿制放大哑雀弩的杠杆结构,尝试与蜂窝弩的绞盘系统结合。
4. **箭矢升级:** 利用有限的铁料,集中打造更短、更重、带有三棱倒刺的专用铁簇短箭(老鲁头称之为“蜂刺箭”),取代原先的石簇和骨簇木箭。穿透力和杀伤力将成倍提升!
整个匠作营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在老鲁头的指挥下高速运转。锯木声、锻打声、熬煮油脂的滋滋声、以及匠人们兴奋的讨论声,混杂在一起,在寒冷的岩洞中回荡。失败和挫折在所难免——新弦的张力测试崩断过,新设计的杠杆卡死过,铁簇箭的浇铸出现废品…但每一次失败,都迅速被分析、改进。李长天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岩洞,他很少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偶尔拿起半成品掂量一下,那冰冷的眼神便是对匠人们最大的鞭策和肯定。
* * *
砺兵谷外,百里之遥的赵铁柱大营。
帅帐内气氛凝重,炭火烧得极旺,却驱不散那股压抑的寒意。赵铁柱脸色铁青,背着手烦躁地踱步。地上,跪着狼狈不堪、脸上新添了一道狰狞冻疮的孙疤脸。
“…废物!一群废物!”赵铁柱猛地转身,一脚将孙疤脸踹翻在地,“几十号精锐‘夜不收’,带着新配发的‘哑雀弩’,去摸几个丧家之犬的窝!结果呢?死了八个!伤了十几个!连吃饭的家伙(哑雀弩)都丢了好几支!你还有脸回来?!”
孙疤脸挣扎着爬起,嘴角溢血,眼中却充满怨毒和惊悸:“大将军息怒!非是末将无能!是那李长天…他手下那帮狼崽子太邪门!悍不畏死!更…更可怕的是,他们有一种怪弩!一次能射好几支箭!力道大得吓人!风雪里都挡不住!王老五就是被那玩意儿隔着几十步一箭钉死在石头上的!连人带甲都穿了!”
“怪弩?一次多箭?”赵铁柱脚步一顿,三角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和贪婪,“当真?”
“千真万确!末将亲眼所见!那弩箭又短又粗,带着风响,挨着就死!”孙疤脸心有余悸,“还有…砺兵谷的地形太险,风雪又大,兄弟们…”
“够了!”赵铁柱不耐烦地打断他,但眼神却闪烁不定。李长天没死,还捣鼓出了新武器?这消息比孙疤脸的败绩更让他不安。他绝不允许这个心腹大患死灰复燃!
“王霸!”赵铁柱沉声喝道。
“末将在!”帐下一名身材魁梧如铁塔、满脸横肉的将领应声出列。此人是赵铁柱麾下头号猛将,以力大无穷、性情暴虐着称。
“给你五千精兵!配齐攻城器械和强弩!”赵铁柱眼中凶光毕露,“开春雪化,立刻给老子踏平那个狗屁砺兵谷!把李长天的脑袋,还有他那个什么鬼弩,都给老子带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再办砸了,提头来见!”
“大将军放心!”王霸狞笑着,蒲扇大的手掌拍得胸甲砰砰作响,“一群冻僵的土耗子,还不够爷爷塞牙缝的!定把那李长天的脑袋拧下来,给大将军当夜壶!”
* * *
砺兵谷,主帐。
气氛同样凝重。陈墨将几份由阿七派出的、最精干老练的斥候冒死带回的情报铺在李长天面前。炭火映照着兽皮上简陋却清晰的标记和文字。
“狼帅,赵铁柱动了。”陈墨声音低沉,“其麾下猛将王霸,率五千精兵,已从幽州大营开拔。前锋两千轻骑,配大量强弩和轻便的攻城槌、飞梯,目标直指砺兵谷方向!后续还有三千步卒押运辎重。看其行军速度,最迟…十日之内,前锋必至谷外!”
“五千…”韩章独臂拄着断枪,独眼中燃烧着怒火,却也有一丝凝重,“狗贼好大的手笔!看来是铁了心要斩草除根!”
帐内众人心头都是一沉。砺兵谷如今满打满算能战之兵不过三百余人,装备简陋,虽有地利,但面对五千装备精良、携攻城器械的正规军,无异于螳臂当车!蜂窝弩虽强,但数量太少,还在改进中,远未形成规模战力。
李长天沉默地看着地图,手指在王霸前锋预计的行军路线上缓缓划过。那路线避开了崎岖山地,主要沿着逐渐融雪的河谷地带推进,意图很明显——利用骑兵和器械的优势,快速逼近,以力破巧!
“不能让他们舒舒服服地走到谷口。”李长天终于开口,声音冷冽如冰,“把战场,放在他们想不到的地方。拖住他们的前锋,给匠作营…再抢出几天时间!”他的目光投向岩洞方向,那里正传来隐约的、令人期待的敲打声。
“狼帅的意思是…半路截击?”陈墨眼中精光一闪,“王霸骄横,其前锋轻骑突进,必然轻敌冒进!河谷地带虽利其行军,但也非无险可依!比如…落鹰涧!”
陈墨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一条狭窄的、两侧都是风化岩壁的河谷隘口。“此地距砺兵谷约两日马程,是王霸前锋必经之路!涧道狭窄曲折,最窄处仅容三骑并行,水流湍急(初春融雪),两侧岩壁高耸,遍布风化的巨石和洞穴,是绝佳的伏击地点!若能将他们前锋堵在涧内,纵有千军万马,一时也难以展开!”
“落鹰涧…”李长天凝视着那个标记,脑海中迅速推演着地形和战术,“好地方。阿七!”
“在!”阿七立刻挺直腰板。
“挑选一百名最精锐、最擅长攀爬和山地作战的兄弟!带足火油、滚石、还有…”李长天眼中寒光一闪,“匠作营能拿出来的所有蜂窝弩!弩箭有多少带多少!立刻准备,明日拂晓出发,急行军赶往落鹰涧!我要你们像钉子一样,把王霸的前锋,给我钉死在那条涧里!至少…三天!”
“遵命!”阿七没有丝毫犹豫,眼中战意熊熊。他知道,这将是一场九死一生的阻击战!但狼帅的命令,就是铁律!
“陈墨,韩章!”李长天继续下令。
“在!”
“谷内所有人,包括妇孺,立刻转入最高战备!加固谷口工事,收集一切可用滚木礌石!匠作营…”李长天的声音加重,“告诉他们,阿七兄弟在前面拼命,就是在给他们抢时间!我要在五天内,看到至少五架能杀敌的‘新蜂窝’!告诉他们,每一根‘蜂刺’,都可能是阿七兄弟的救命符!”
“是!”陈墨和韩章肃然领命。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砺兵谷瞬间进入一种压抑而高效的临战状态。匠作营的岩洞里,敲打声、熬煮声变得更加急促,匠人们的眼中布满血丝,却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阿七挑选出的一百死士,默默检查着武器,将冻硬的肉干小心包好,眼神平静而决绝。
李长天站在谷口高处,望着阿七率领那一百个沉默的身影,如同融入暮色的狼群,迅速消失在通往落鹰涧方向的崎岖山路上。寒风卷起他玄色的衣袍,猎猎作响。他体内那股荒原暖流奔腾不息,支撑着他如标枪般挺立的脊梁。
落鹰涧,将成为王霸前锋的噩梦,还是砺兵谷勇士的埋骨之地?蜂窝弩的锋芒,能否在血与火的淬炼中真正成型?一切的答案,都在那即将被鲜血染红的狭窄涧道之中。砺兵谷的生死存亡,系于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