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入口处,熊熊烈焰疯狂舔舐着空气,发出噼啪的爆响,将涌入山寨的边军士兵死死挡在外面。浓烟滚滚,带着皮肉烧焦的恶臭,熏得洞内的人咳嗽不止,泪流满面。狭窄的洞口被火光照得通明,映照着洞内几十张惊魂未定、写满绝望的脸。
暂时安全了。但这安全如同纸糊的灯笼,脆弱得随时会被戳破。火油有限,火焰终会熄灭。而洞外,是数百名杀红了眼、装备精良的边军。退路?身后是那堵被彻底封死、通往地狱的石墙。
“军师…我们…我们到底在做什么?”王大锤瘫坐在冰冷的石地上,粗重的喘息中带着哭腔,他指着洞口那吞噬一切的火光,又指向身后那堵象征着更恐怖深渊的石墙,“进是死,退…退也是死啊!寨主他…他是不是…是不是被那妖女迷了心窍?”他的目光落在昏迷不醒、脸色惨白如纸、左肩还插着半截弩箭杆的李长天身上。
陈墨没有回答。他撕开李长天肩头的衣服,看着那深深嵌入皮肉、周围皮肤已经开始发黑肿胀的伤口,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箭上有毒!他飞快地拿出柳姑娘留下的草药,嚼碎了敷在伤口周围,用干净的布条紧紧包扎止血。但李长天的呼吸依旧微弱而急促,身体滚烫,显然已经陷入深度昏迷和高热之中。
“妖女……”陈墨咀嚼着这个词,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神秘青衣女子清冷如冰的眼神和她那句石破天惊的命令。放开寨门?引敌深入?倒火油封山洞入口?这每一步都像是在自掘坟墓!然而……她最后消失前那句话,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盘旋:“火油……倒在你身后的山洞里……” 身后的山洞?指的是哪里?难道……是这堵封死的墙后面?!
一个疯狂到令人头皮炸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陈墨混乱的思绪!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那堵厚实的、隔绝了地底鬼蜮的石墙!一个可怕的计划轮廓,在他脑中瞬间清晰!
“大锤!”陈墨的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尖锐起来,“快!带几个人!把这堵墙!给我砸开!快!用最大的力气砸!”
“什……什么?!”王大锤和周围所有人都惊呆了,如同看疯子一样看着陈墨,“军师!你…你也疯了?!那里面…那里面有吃人的鬼啊!”
“不想现在就死,就听我的!”陈墨双目赤红,几乎是在咆哮,“砸!用石头!用木头!用刀柄!给我狠狠地砸!砸出缝来!快啊!火快灭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洞口燃烧的火焰势头明显减弱了几分!外面边军的叫骂和撞击声变得更加清晰和狂暴!甚至能听到吴德彪那破锣嗓子在狂吼:“火小了!快!给老子泼水!撞开它!杀光里面的反贼!一个不留!”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他娘的!横竖都是死!老子听军师的!”王大锤第一个反应过来,眼中爆发出困兽般的凶光!他抄起地上的一块大石头,怒吼着扑向那堵石墙,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去!“兄弟们!砸!砸开它!”
几个被逼到绝境的汉子也豁出去了,红着眼睛,有的用刀柄,有的用捡来的铁棍,甚至用拳头,疯狂地砸向那堵封死的石墙!
“咚!咚!咚!”
沉闷而绝望的撞击声在山洞中回荡,混杂着外面边军的喧嚣和洞口火焰渐渐减弱的噼啪声,构成了一曲绝望的交响乐。
石墙异常坚固,短时间内根本砸不开。绝望的情绪再次蔓延。
就在这时!
“轰——!!!”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恐怖巨响,猛然从石墙后面爆发出来!整个山洞都在剧烈摇晃!碎石簌簌落下!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烈血腥、腐臭和硫磺味的恶风,如同实质般从石墙的缝隙中猛烈喷涌而出!
“啊——!”洞内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震得东倒西歪,惊恐的尖叫此起彼伏!
“咔嚓!轰隆——!”
那堵被众人疯狂砸击却纹丝不动的石墙,竟在这股来自内部的恐怖冲击下,猛地向内崩裂、坍塌!露出了一个巨大的、黑黝黝的、散发着无尽邪恶气息的洞口!烟尘弥漫!
“吼——!!!”
“嗬嗬嗬——!!!”
如同地狱之门洞开!无数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声、骨骼摩擦的咔咔声,从崩塌的洞口深处如同潮水般涌出!比上次更加密集!更加狂暴!
紧接着,在洞口摇曳的火光映照下,一个个扭曲、枯槁、动作僵硬却迅捷的身影,如同决堤的洪水,从那崩塌的洞口狂涌而出!
是那些活死人!数量之多,远超上次所见!它们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幽绿光芒,口中流淌着腥臭的涎水,挥舞着锈蚀的刀斧棍棒,甚至空着手,张牙舞爪地扑了出来!它们的目标似乎并非洞内的活人,而是被洞口那正在减弱的火焰和洞外嘈杂的人声所吸引!
“鬼!鬼出来了!”
“快跑啊!”
洞内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恐惧压倒了理智,人们尖叫着,连滚爬爬地向山洞更深处、更黑暗的角落逃窜,只想远离这些地狱爬出的恶鬼!
“别动!都别动!趴下!别出声!”陈墨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同时死死拉住想要逃跑的王大锤!他赌对了!那个神秘女子要的,就是放出这些地底的“恶鬼”!让它们去对付洞外的官兵!这是驱虎吞狼!是绝境中唯一可能存在的、血腥的生路!
涌入山洞的活死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对缩在角落、屏住呼吸的活人视若无睹,它们那空洞麻木的眼窝死死盯着山洞入口处跳跃的火焰和火焰之外传来的、更浓郁的生命气息!
“吼——!”
为首一个格外高大、半边脸都腐烂见骨的活死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挥舞着一把锈迹斑斑但刃口依旧锋利的巨斧,如同离弦之箭般,第一个冲向了那正在减弱的火焰屏障!
“噗嗤!”它毫不畏惧地冲入火焰,腐烂的皮肉被点燃,发出滋滋的声响和焦糊的恶臭,但它仿佛感觉不到痛苦,速度丝毫不减,带着一身燃烧的火焰,如同地狱归来的炎魔,猛地撞破了那层薄弱的火墙,冲出了山洞!
“嗬嗬嗬——!”
紧随其后,数十、上百个活死人,如同黑色的洪流,无视火焰的灼烧,前仆后继地冲出了山洞!它们身上带着火苗,散发着浓烟和腐臭,嚎叫着扑向拥挤在寨墙内空地上的边军士兵!
“啊——!鬼!鬼啊!”
“什么鬼东西?!”
“怪物!烧不死的怪物!”
洞外的边军士兵们,前一秒还在为火势减弱而兴奋,下一秒就被这从山洞里冲出的、浑身燃烧着火焰、狰狞恐怖的不死怪物彻底吓破了胆!
惨烈的屠杀瞬间爆发!这些活死人没有痛觉,不知恐惧,力量奇大,身体坚韧!锈蚀的刀斧劈在边军精良的盔甲上,竟也能砍出深深的凹痕!它们扑上去,用枯槁的手臂死死抱住士兵,用焦黑的牙齿疯狂撕咬!一个活死人被长矛刺穿胸膛,却依旧死死抓住矛杆,将惊恐的士兵拖到面前,一口咬断了对方的喉咙!另一个被刀砍掉半边脑袋,动作却只是顿了顿,继续扑向下一个目标!
“放箭!放箭!射死它们!”吴德彪在亲兵的保护下,惊骇欲绝地嘶吼!
密集的箭矢射向活死人群!不少箭矢深深插入它们的身体,甚至穿透!但除了让它们动作稍缓,根本无法阻止它们!它们顶着箭雨,如同绞肉机般冲入边军的阵型!
混乱!彻底的混乱!训练有素的边军在这超越认知的恐怖怪物面前,瞬间崩溃了!什么阵型,什么军令,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士兵们尖叫着,互相推搡着,只想逃离这片人间地狱!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
“稳住!给老子稳住!砍它们的头!砍头!”吴德彪挥舞着佩刀,试图重整队伍,但他的声音在绝望的尖叫和怪物的嘶吼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那个格外高大的、半边脸腐烂的活死人首领,燃烧着火焰的幽绿眼珠,猛地锁定了被亲兵团团保护、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吴德彪!它似乎能感受到这个目标蕴含的“生命能量”最为强大!
“吼——!”它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无视射向它的箭矢,挥舞着巨斧,如同一辆失控的战车,直直地冲向吴德彪!
“保护将军!”亲兵队长目眦欲裂,带着最精锐的几名亲兵迎了上去!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活死人首领的巨斧带着恐怖的力量横扫!一名亲兵连人带盾被劈成两半!它另一只枯槁的手抓住刺来的长矛,猛地一拽,将持矛的亲兵连人带矛拽到身前,腐烂的大嘴狠狠咬下!惨叫声戛然而止!
它如同虎入羊群,所向披靡!转眼间就杀到了吴德彪马前!
“给老子滚开!”吴德彪毕竟是悍将,惊怒之下也爆发出凶性,手中沉重的佩刀带着风声,狠狠劈向活死人首领的头颅!
“铛!”金铁交鸣!火星四溅!吴德彪势大力沉的一刀,竟被活死人首领用巨斧格开!巨大的反震力让吴德彪手臂发麻!乌骓马也受惊人立而起!
活死人首领趁机丢掉碍事的巨斧,腐烂的双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抓住了吴德彪战马的前腿!它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双臂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那匹神骏的乌骓马,竟被它硬生生折断了前腿!悲鸣着轰然倒地!
“啊!”吴德彪猝不及防,被重重地摔下马背!
活死人首领松开断腿的马,燃烧着火焰的腐烂身躯,带着浓烈的死亡气息,猛地扑到了倒地的吴德彪身上!焦黑的、散发着恶臭的牙齿,狠狠咬向吴德彪惊恐扭曲的脖颈!
“不——!!!”吴德彪发出凄厉绝望到极致的惨嚎!
“噗嗤!”
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染红了活死人首领腐烂的脸颊和燃烧的破衣!吴德彪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这位凶名赫赫的“吴剃头”,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以如此恐怖的方式,死在了一群从地狱爬出的怪物口中!
主将惨死!死状如此骇人!本就崩溃的边军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
“将军死了!”
“快跑啊!怪物吃人了!”
“逃命啊——!”
兵败如山倒!残余的边军士兵彻底丧失了斗志,丢盔弃甲,哭爹喊娘,如同无头苍蝇般向着寨门缺口亡命奔逃!活死人则在后面疯狂追杀,如同驱赶羊群的饿狼!山寨内,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山洞内。
陈墨、王大锤和仅存的几十人,紧紧贴着冰冷的洞壁,大气都不敢喘。洞口的火焰已经熄灭,只剩下袅袅青烟。外面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惨叫声、怪物的嘶吼声,如同海啸般涌进来,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和神经。
王大锤壮着胆子,悄悄爬到洞口边缘,向外窥探了一眼。只看了一眼,他就浑身一哆嗦,连滚爬爬地缩了回来,脸色比死人还白,牙齿咯咯打颤:“没…没了…都…都死了…那些鬼东西…在吃…吃人…”他再也说不下去,趴在地上干呕起来。
洞内一片死寂。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没来得及升起,就被那洞外传来的、非人间的恐怖景象彻底冻结成了更深的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喧嚣渐渐平息。怪物的嘶吼似乎也渐渐远去,只剩下风吹过残破寨门的呜咽,以及……一种令人心悸的咀嚼声和拖拽尸体的摩擦声。
山洞深处,那崩塌的洞口依旧黑黝黝地敞开着,如同巨兽的喉咙,散发着阴冷邪恶的气息。
就在这时,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山洞入口的阴影里。正是那个神秘的青衣女子。她脸上依旧蒙着素白纱巾,只露出一双清澈而平静的眼睛。她无视洞外如同屠宰场般的景象,目光直接投向洞内昏迷的李长天,然后落在惊魂未定的陈墨身上。
“他怎么样?”女子的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丝毫情绪。
陈墨强压着心头的惊涛骇浪,艰难地开口:“箭伤…箭上有毒…高热不退…怕是…”他看着女子,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恐惧、敬畏、疑惑,还有一丝绝境中抓住稻草的希冀。“姑娘…你…你究竟是谁?那些…那些东西…”
“我叫柳红袖。”女子淡淡地报出名字,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缓步走到李长天身边蹲下,动作轻盈而稳定。她伸出两根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搭在李长天滚烫的脉搏上,又翻看了他的瞳孔和肩头的伤口。
“毒入血脉,但未及心脉。还有救。”柳红袖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她解下随身的一个小巧皮囊,从里面取出几个小巧的瓷瓶和一把薄如柳叶的小刀。
她用小刀在火上飞快地燎了一下,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在李长天肩头肿胀发黑的伤口上轻轻一划!一股带着腥臭的黑血瞬间涌出!柳红袖面不改色,拿起一个瓷瓶,将里面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药粉均匀地洒在伤口上。药粉接触到黑血,发出滋滋的轻响,冒起淡淡的青烟。李长天即使在昏迷中也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接着,她又拿出另一个瓷瓶,倒出两颗散发着清香的碧绿色药丸,捏开李长天的嘴,塞了进去,在他喉间某处一按,药丸便滑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柳红袖才站起身,目光扫过洞内一张张惊惧茫然的脸,最后落在陈墨身上:“外面的麻烦暂时解决了。但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狼主’不会放过你们。周文焕更不会。”
“柳姑娘…”陈墨看着她行云流水般的救治手法和那份洞悉一切的平静,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那些…那些活死人…是你引出来的?你…里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会知道这地底的秘密?”
柳红袖没有直接回答。她走到那崩塌的、通往地底深渊的洞口前,望着里面深沉的黑暗,沉默了片刻。清冷的月光透过山洞入口,洒在她青色的背影上,勾勒出一种遗世独立的孤寂。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她转过身,月光照亮了她纱巾上方那双深邃的眼眸,“重要的是,你们想不想活下去?想不想知道,是谁真正操控着河间府的天?是谁让你们家破人亡,走投无路?”
她的目光落在昏迷的李长天身上,又缓缓扫过众人。
“想活下去,就跟着他。”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指向李长天,“想报仇,想知道真相,也唯有跟着他。”
“但是,”她的语气陡然转冷,如同寒冬的冰凌,“这条路,比他父亲倒下的那片田地,比这黑石山的寨墙,比这地底的鬼蜮,都要凶险百倍千倍!每一步,都是刀山火海!每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现在,告诉我,”柳红袖的目光如同实质,刺向陈墨,刺向王大锤,刺向每一个幸存者的灵魂,“你们,是选择在这里等死,等周文焕或者‘狼主’的下一次围剿?还是选择跟着他,拿起刀,杀出一条活路,杀到那龙潭虎穴的深处,去掀翻那吃人的天?!”
山洞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李长天微弱而急促的呼吸声,还有洞外风吹过尸骸的呜咽。
王大锤看着昏迷的李长天,看着柳红袖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又想起赵铁柱死前的嘱托,想起惨死的乡亲,一股滚烫的血猛地冲上头顶!他猛地站起来,因为激动和恐惧而浑身颤抖,却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我…我跟长天哥!杀!杀出一条活路!”
“算我一个!”
“妈的!拼了!横竖都是死!不如杀个痛快!”
“给铁柱哥报仇!给死去的乡亲报仇!”
压抑到极致的绝望,被柳红袖的话语点燃,化作了更加炽烈的不屈火焰!一个又一个汉子站了起来,眼中燃烧着复仇的怒火和对生路的渴望!
陈墨深吸一口气,看着昏迷中依旧眉头紧锁、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痛苦的李长天,又看看眼前这个神秘莫测、手段通天的柳红袖。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这群侥幸活下来的“蝼蚁”,已经被彻底推上了一条更加血腥、更加黑暗、却也更加波澜壮阔的道路。而引领他们走向未知深渊的,是地上这个重伤昏迷的农民,和眼前这个谜一样的女子。
他缓缓站起身,对着柳红袖,也对着所有幸存者,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跟着寨主。”
“血路也好,刀山也罢。”
“这黑石山的血,不能白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