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散尽,血腥味被山风卷走,但“惊雷火”的雷霆之威,却如同烙印般深深镌刻在黑风峪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坳口那片焦黑的土地、扭曲的金属碎片和狼骑残骸,成为了无声的界碑,宣告着这片山谷不容侵犯的铁律。
胜利带来的狂热逐渐沉淀为一种更加深沉的力量——敬畏与凝聚。李长天的身影,在坳内汉羌两族的心中,已不再仅仅是头领或盟友,而是掌握着雷霆之力、能带领他们在这乱世中杀出血路的“天授之主”。这份敬畏,比任何刀枪的威慑都更加牢固。
李长天敏锐地抓住了这股力量。他深知,惊雷火是护身的利刃,但真正的根基,在于秩序与人心。
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黑风律》刻石立碑,矗立在坳内最显眼的广场中央。石碑由张猛带人从鹰愁涧运来的坚硬青石打磨而成,上面用刀锋刻下的律条清晰可见。他亲自站在碑前,由陈墨用汉、羌两种语言,逐条宣读:
“一、凡黑风峪民(含汉、羌),不分贵贱,皆受此律庇护!杀人、奸淫、劫掠者,斩!”
“二、私斗寻衅、伤人致残者,依律鞭笞、服苦役!”
“三、盗窃财物、毁坏公器(含矿脉、工坊、农具)者,倍偿!无力偿还者,以役抵罪!”
“四、通敌、泄密、动摇军心者,视同叛逆!凌迟!诛连!”
“五、工造、戍卫、度支、营缮四司所命,即为峪规!抗命、怠工、营私舞弊者,严惩不贷!”
“六、汉羌通婚、互市、互助,受律法保护!歧视、欺压者,严惩!”
……
条律森严,刑罚酷烈,却也清晰明确,直指人心最根本的渴求——安全与公平。尤其是最后一条,明确保护汉羌融合,更是让许多原本心存疑虑的羌族老弱妇孺放下了心。刻石立碑,意味着这不是李长天的一时之言,而是铁打的规矩!
石碑立起的当天,戍卫司便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几个在互市中强买强卖、试图欺压羌族老者的汉人降卒(按律鞭笞二十,罚苦役一月),以及一个偷窃坳内公粮的羌族青年(按律赔偿,无力赔偿,罚在矿场劳作抵债)。行刑公开,执法如山。短暂的骚动后,是更深的敬畏与秩序的确立。坳内风气为之一肃。
秩序的稳固,为铜矿的开采和冶炼扫清了障碍。鹰愁涧深处,虽然瘴气和毒虫依旧威胁着矿工的生命,但在李长天亲自调配的、加入了更多硫磺和特定草药的“驱瘴汤”(效果有限但心理作用巨大)以及戍卫司更加严密的防护下,开采效率显着提升。铜锭的产量稳步增加,品质也在不断摸索中提升。
更大的突破,来自于冶铜竖炉的改进和锡石配比的掌握。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烧穿了三个炉膛,浪费了不知多少矿石后,李长天和陈墨终于找到了一个相对稳定的配比区间和炉温控制方法。当一炉闪烁着暗金色光泽、流动性极佳的青铜熔液被成功倾倒入沙范时,整个坳内爆发出比发现铜矿时更加狂热的欢呼!
青铜时代,在黑风峪这个蛮荒的山谷,正式开启!
张猛带领的锻造坊成了最炙手可热的地方。第一批铸造出来的,是戍卫司急需的武器:锋利的青铜矛头、坚固的箭簇、以及……关键部位的甲片!虽然数量有限,但装备上这些新式武器的戍卫司战士,精气神都焕然一新,战斗力直线飙升。
紧接着,是农具。坚固耐用的青铜锄头、犁铧、镰刀被优先打造出来,分发到尝试开垦梯田的营缮司和参与耕作的羌族部落手中。当第一捧黑油油的泥土被青铜犁铧翻开,预示着自给自足的希望开始萌芽。
然而,李长天的心思,早已超越了武器和农具。他盯着坳内日益繁荣却又混乱不堪的互市。皮毛、肉干、药材、铁器、农具、盐巴……交易依旧停留在最原始的以物易物阶段,效率低下,争端不断。
“我们需要这个。”李长天将一块刚刚冷却的、边缘还带着毛刺的圆形青铜片放在陈墨面前。铜片不大,约莫拇指指甲盖大小,一面用简陋的模具压出了一个粗糙的、张牙舞爪的龙形图案(象征力量与守护),另一面则是一个规整的方孔(象征流通与秩序)。
“钱?”陈墨瞳孔微缩。
“不是钱,是‘峪通宝’。”李长天目光深邃,“有了它,互市才有规矩!工分才能计量!人心……才能安定!”
铸币!这是权力的象征,更是经济命脉的掌控!
铸造铜币的难度,远超铸造武器甲片。对铜锡合金的配比、熔炼的纯净度、模具的精度、浇铸的火候要求都极高。第一批铸造出来的“峪通宝”,要么图案模糊,要么厚薄不均,要么孔洞歪斜,废品率惊人。
李长天毫不在意废料的堆积。他亲自守在简陋的铸币炉旁,如同打磨艺术品般,反复调整着每一个细节。他让陈墨在度支司下专设“泉监”,负责铜币的铸造、保管、兑换和流通规则的制定。第一批合格的、图案清晰、分量标准的“峪通宝”出炉后,他并未立刻大规模流通,而是作为“工分”和“军功”的奖励,优先发放给工造司的工匠、戍卫司的战士以及表现突出的羌族头人。
当那些汗流浃背的工匠、浴血奋战的战士、勤劳互助的羌人,第一次将沉甸甸、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峪通宝”握在手心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和价值感油然而生!这小小的铜片,代表着认可,代表着在黑风峪体系中的地位!它比任何空洞的许诺都更有力量!
随着“峪通宝”在核心圈层小范围流通,互市的效率开始提升。人们开始习惯用铜币来标价、交易。度支司设立的“兑换点”(用实物兑换铜币或用铜币兑换急需物资)前排起了长队。一种基于信任和共同认可的、原始的经济秩序,在铜币的流转中悄然萌芽。
权力在秩序中巩固,在铜光中流转。李长天知道,是时候了。
在一个秋高气爽、山风送爽的日子,李长天召集了工造司张猛、戍卫司赵铁柱、度支司陈墨、营缮司主管(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兵)以及火云部公主阿吉娜和几位重要的羌族头人,齐聚在刻有《黑风律》的石碑前。
坳内所有能抽出身的人都围拢过来,鸦雀无声,气氛庄严肃穆。
李长天站在石碑下的土台上,身着洗得发白却浆洗得笔挺的粗布衣(刻意为之),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他手中没有权杖,只有一把刚刚出炉、尚未开刃的青铜长剑——象征守护与裁决之权。
“诸位兄弟!火云部的朋友!”李长天的声音沉稳有力,穿透山谷,“黑风峪能有今日,是无数兄弟的血汗,是山神的眷顾,更是我们齐心协力、共御外侮的结果!”
“然,豺狼环伺,前路艰险!一盘散沙,难抵风浪!无规无矩,难成大业!”
“故!今日于此,立《黑风律》碑前,我李长天,开府建制!”
“此府,非为一人之权!乃为黑风峪数千生灵之安!为汉羌兄弟共生共荣之基!为在这乱世之中,争一条活路,搏一片青天!”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即日起,设‘黑风将军府’!我李长天,忝居将军位,总督峪内军政,执掌律法生杀!”
“工造司司正,张猛!统管矿冶、锻造、营造,为峪内筋骨!”
“戍卫司司正,赵铁柱!统管防务、军伍、治安,为峪内爪牙!”
“度支司司正,陈墨!统管钱粮、度支、户籍、舆图、机要(火药秘方),为峪内心腹!”
“营缮司司正,周老栓(老兵)!统管营建、屯垦、医馆、匠籍,为峪内血脉!”
“另!设‘参赞’之位,由火云部公主阿吉娜兼任!参赞军机,协理汉羌事务,共守峪规!”
每念到一个名字,被点到的人便上前一步,立于台下。张猛昂首挺胸,赵铁柱眼神锐利如刀,陈墨神色凝重,周老栓激动得老泪纵横。阿吉娜在听到自己名字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郑重,她解下腰间华丽的弯刀,单手抚胸,对着李长天和石碑微微躬身,这是羌族最高的礼节!
“凡四司一参赞,各司其职,权责分明!遇大事,共议于将军府前!凡峪民,皆受府规约束,亦受府规庇护!”
“此令!即日生效!”
没有繁复的仪式,没有华丽的辞藻。一场在山谷石碑前进行的、简陋至极的“开府”仪式,却蕴含着开天辟地的力量。它宣告着一个以李长天为核心、以《黑风律》为根基、以四司一参赞为骨架的权力体系正式成型!黑风峪,从一个临时的避难所、一个松散的联盟,正式迈向了割据一方、建制立规的征途!
“参见将军!”张猛第一个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如洪钟!
“参见将军!”赵铁柱紧随其后,动作干脆利落,眼中是绝对的忠诚!
“参见将军!”陈墨、周老栓等人纷纷行礼。
“参见将军!”阿吉娜也再次抚胸躬身。
“参见将军!!”坳内所有的汉羌部众,无论战士、工匠、妇孺,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推动,齐刷刷地跪倒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声浪,震得山谷轰鸣!
李长天站在土台上,手持青铜剑,感受着脚下大地的震动和那山呼海啸般的臣服。权力,在这一刻,不再是虚无的威望,而是有了清晰的架构和坚实的根基。他目光扫过跪伏的众人,扫过肃立的四司主官,最后落在阿吉娜身上。汉羌融合,已被写入府规,成为这个新生政体的基石之一。
然而,就在这权力凝聚、万众归心的时刻,李长天眼角的余光,却捕捉到了陈墨脸上那一闪而逝的、极其复杂的表情。那不是纯粹的激动或臣服,而是一种深沉的忧虑,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尤其是在李长天宣布他掌管“机要”(火药秘方)时,陈墨的身体似乎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李长天心中微微一沉,但面上不动声色。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青铜剑,剑锋直指苍穹!
“起来!”他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黑风峪的天,是我们用血和汗撑起来的!不是跪出来的!”
“从今往后,同心戮力!锻我筋骨!铸我爪牙!丰我心腹!壮我血脉!”
“以火为炉!以铁为砧!以这黑风峪为基——”
“打出一个朗朗乾坤!”
“吼——!!!”
更加狂热的声浪冲天而起!权力的大幕已然拉开,但幕布之后,是更加汹涌的暗流和即将到来的、更猛烈的风暴。陈墨眼中那抹忧虑的阴霾,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预示着这新生的“黑风将军府”内部,远非铁板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