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如同千万根钢针,透过简陋的水靠,狠狠扎进赵铁柱的皮肉骨髓。湍急的暗流,如同无形的巨手,撕扯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试图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浑浊的泥沙灌入口鼻,每一次挣扎换气,都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和窒息般的痛苦。
但肉体的折磨,此刻反而成了赵铁柱最好的麻药。它短暂地压过了心中那日夜啃噬的悔恨与剧痛,将他所有的感官和意志,都强行凝聚在一个点上——活下去,摸清鬼见愁,带图回去!
凭着猎户出身的本能和对水流的惊人感知,赵铁柱如同一条真正的黄河巨鲶,在黑暗中与狂怒的河水搏斗。他放弃了逆流而上的徒劳,而是巧妙地借助主流的推力,如同影子般贴着河床嶙峋的怪石潜行,避开水面最汹涌的浪头。那根简陋的“水肺草”含在口中,成了他唯一的生命线,每一次浮出水面换气,都如同在鬼门关前打转,必须快如闪电,悄无声息。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感觉体温流失殆尽、意志即将崩溃的边缘,前方河水的咆哮声中,开始夹杂起一种沉闷的、有节奏的轰鸣——那是巨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鬼见愁,到了!
赵铁柱精神猛地一振,强行压下身体的疲惫和麻木。他小心翼翼地潜到一处巨大的礁石阴影下,缓缓探出头。眼前的景象,让他这个见惯了风浪的猎户,也倒吸一口冰冷的河水!
只见前方河道陡然收窄,两岸是刀劈斧削般的黑色悬崖,狰狞的礁石如同巨兽的獠牙,犬牙交错地从河水中刺出!奔腾的黄河水在这里被强行挤压、扭曲,形成无数个巨大的漩涡和滔天的白浪!水声如雷,震耳欲聋,水雾弥漫,遮天蔽日!仅仅是看着,就让人头晕目眩,心生绝望!难怪叫“鬼见愁”,这真是连鬼都发愁的地方!
然而,就在这片死亡水域的深处,靠近西岸悬崖下方,赵铁柱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一丝异常——几根粗大的、深深嵌入岩壁的铁链!铁链在浪涛中绷得笔直,没入水面之下,似乎连接着什么东西。
水下据点!
赵铁柱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潜入冰冷的河水,如同壁虎般贴着河床,朝着铁链的方向艰难潜行。水流在这里更加狂暴,巨大的吸力几乎要将他撕碎!他死死抠住河床的岩石缝隙,一寸寸向前挪动。
终于,他摸到了那冰冷的铁链!顺着铁链向下,一个巨大的、人工开凿的、隐藏在礁石和水流之下的洞口,出现在他的感知中!洞口被粗大的铁栅栏封住,只留下狭窄的缝隙。洞内隐隐透出火光和人声!
找到了!黑龙帮真正的巢穴!
赵铁柱强忍着激动和刺骨的寒冷,将身体紧紧贴在洞口旁一块巨大的礁石后,只露出眼睛观察。借着洞内透出的微弱火光,他看到洞内空间极大,俨然一个水下堡垒!粗大的木桩支撑着岩壁,悬挂着不少防水的牛油火把,照得洞内光影摇曳。停靠着十几条大小不一的船只,有快如梭鱼的“浪里钻”,也有能载数十人的平底大船。不少光着膀子、肌肉虬结的汉子正在忙碌,修补船只,擦拭兵器,空气中弥漫着桐油、鱼腥和汗臭混合的刺鼻气味。
洞窟深处,传来粗野的划拳行令声和女人的尖笑,显然是指挥中枢所在。
赵铁柱的心沉了下去。这鬼见愁的险恶远超想象,这水下堡垒更是固若金汤!强攻?简直是痴人说梦!他必须摸清里面的布防、岗哨、通道!
他小心翼翼地沿着洞窟外围的礁石移动,利用水流的轰鸣和阴影的掩护,如同幽灵般观察记录。他发现铁栅栏并非完全密封,有几处因水流冲击和锈蚀出现了较大的缝隙,足够一个精瘦的人勉强钻入。入口处有明哨,两个抱着鱼叉的汉子缩在背风的石窝里,冻得瑟瑟发抖,警惕性并不算太高。洞内巡逻的间隔时间也大致被他摸清。
就在他全神贯注记忆地形时,洞窟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粗鲁的呵斥声:
“都他妈动作快点!大当家要的‘货’到了!老规矩!手脚麻利点!敢出岔子,丢黄河里喂王八!”
“来了!来了!”码头上忙碌的汉子们一阵骚动。
赵铁柱心中一凛,立刻屏住呼吸,将身体更深地缩进阴影里。只见从洞窟深处走出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满脸横肉的虬髯大汉,他披着一件熊皮大氅,敞着怀,露出浓密的胸毛和几道狰狞的刀疤,眼神凶戾如鹰,走路带风,气势迫人!正是“翻江龙”韩彪!
韩彪身后,跟着几个同样凶悍的头目。他走到码头边,对着忙碌的手下吼道:“这次‘货’不一样!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船来了没有?”
“回大当家!哨船刚报,船已经过了老鹰嘴,再有半炷香就到!”一个头目赶紧回答。
“嗯!”韩彪满意地哼了一声,目光扫过停泊的船只,最后落在赵铁柱藏身方向不远处的一个小码头上。那里停着几条不起眼的小舢板,但周围守卫却明显森严许多,几个眼神锐利的汉子抱着膀子站在暗处。
赵铁柱心中一动:那地方有古怪!莫非是韩彪的私库或者指挥所?
就在这时,洞窟入口处传来水声和呼喊:“船到了!放栅栏!”
沉重的铁链绞盘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封住洞口的巨大铁栅栏缓缓升起。一艘吃水颇深、挂着普通商船旗号的平底大船,在几条“浪里钻”的护卫下,缓缓驶入洞窟码头。
船刚靠稳,跳板放下。船上下来的人,却让暗中观察的赵铁柱瞳孔骤然收缩!
不是商贾!也不是水匪!
下来的几十号人,个个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腰间挎着制式的雁翎刀!步伐沉稳,眼神锐利,带着一股官军特有的肃杀之气!领头的是个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中年人,穿着锦缎袍子,却掩不住那股子官威。
官军?!黑龙帮竟然在和官军做交易?!赵铁柱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这韩彪不是连官船都敢劫吗?怎么……
“哈哈哈!王管事!一路辛苦!”韩彪大笑着迎了上去,态度竟然带着几分……客套?甚至可以说是恭敬!
那被称为“王管事”的阴鸷中年人矜持地点点头,声音尖细:“韩大当家客气了。货呢?我家主人可是等得心焦了。”
“放心!早就备好了!这边请!”韩彪亲自引路,带着王管事一行人走向赵铁柱刚才留意到的、那个守卫森严的小码头方向。
赵铁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直觉告诉他,这交易绝不简单!他冒险将身体又探出一些,借着船只的遮挡,死死盯着那个方向。
只见韩彪走到小码头旁一处不起眼的岩壁前,伸手在几块看似天然的凸起石块上按照特定顺序敲击了几下。
“咔哒……轰隆……”
一阵沉闷的机括声响起,岩壁上竟然缓缓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里面透出更加明亮的光线!
韩彪和王管事等人鱼贯而入,暗门随即关闭。
赵铁柱看得心惊肉跳!这鬼见愁,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危险!水下堡垒,隐秘暗门,还有官匪勾结!这韩彪,到底在搞什么鬼?!
就在他心神剧震之际,异变再生!
那艘载着官军来的大船上,突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和惨叫声!紧接着,几个浑身浴血、穿着官军服饰的汉子竟然从船舱里杀了出来,试图跳船逃跑!
“有内鬼!拦住他们!”船上的黑衣官军头目厉声尖叫。
岸上的黑龙帮水匪也反应过来,立刻挥舞着兵器扑了上去!
“是陷阱!姓韩的!你们不得好死!”一个浑身是伤的军官模样的人怒吼着,一刀劈翻一个拦路的水匪,纵身跳入了湍急的河水中!
“放箭!别让他跑了!”韩彪的心腹头目气急败坏地吼道。
岸上和船上的水匪、官军纷纷朝着那军官落水的地方放箭!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入水中!
赵铁柱心头一紧!那军官落水的位置,离他藏身的礁石不远!
混乱中,他看到那个军官在水中挣扎的身影,似乎被暗流卷着,正朝着自己这边冲来!更糟的是,一支劲箭狠狠射中了他的肩膀!
赵铁柱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救?还是不救?救他,自己暴露必死无疑!不救……这军官显然是知道内情的!或许……
电光火石之间,那军官已被暗流冲到了礁石旁,似乎耗尽了力气,身体开始下沉!
赵铁柱一咬牙,猛地从礁石后探出身体,如同捕食的鳄鱼,一把抓住那军官的衣领,将他狠狠拽入自己藏身的礁石缝隙深处!同时用身体死死挡住外面可能的视线!
“噗噗噗!”几支追踪而来的箭矢狠狠钉在他们刚才位置的水面上!
“人不见了?”
“肯定被暗流卷走了!这鬼地方,神仙也活不了!算了!”
水匪的叫骂声渐渐平息。
狭窄黑暗的礁石缝隙里,冰冷刺骨的河水浸泡着两人。那军官脸色惨白,肩头的箭伤汩汩冒血,眼神涣散,但看到赵铁柱那张同样被河水泡得发白、布满伤痕的脸时,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和求生的渴望。
“你……你是谁?”军官的声音微弱。
赵铁柱没有回答,只是用粗糙的大手死死捂住他肩头的伤口,另一只手摸出怀里一块硬邦邦的防水炒面块,塞进对方嘴里,嘶哑道:“想活命,就闭嘴!别动!”
他靠在冰冷的礁石上,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如同擂鼓般狂跳。鬼见愁的凶险、官匪的勾结、这意外救下的军官……无数信息如同黄河的浊浪,在他脑海中疯狂翻涌。他感觉自己仿佛无意中撞进了一个比鬼见愁的旋涡更加巨大、更加黑暗的阴谋旋涡之中!
而此刻,潼关城内。
李长天站在加固后的城楼上,眉头紧锁,望着远方灰蒙蒙的天空。陈墨急匆匆地登上城楼,脸色比天色还要阴沉。
“大哥!派去周边州县采买粮食和药品的兄弟……回来了!”
李长天精神一振:“东西呢?”
陈墨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空手……空手回来的!所有官道都被封锁了!附近州县粮价飞涨,有价无市!更……更麻烦的是……”
他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说道:
“探马来报!朝廷……朝廷任命的新任潼关镇守使,已经到任了!正在百里外的‘定边军镇’集结兵马!领兵的是……是‘铁面阎罗’罗英!他放话出来,要……要十日之内,踏平潼关,用大哥您的头颅……祭旗!”
内忧未平,外患已至!粮食药品彻底断绝!朝廷大军压境!潼关,这座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孤城,瞬间被更浓重的、令人窒息的死亡阴云彻底笼罩!李长天握紧了冰冷的城墙垛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需要鬼见愁的地图,需要破局的关键!而赵铁柱……此刻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