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幕低压,荒野尚未迎来真正的黎明,只有一丝挣扎的光线勉强穿透车窗缝隙,让生活车厢内光线昏暗得如同深渊。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铁锈和汗液混合的酸涩气味,腐朽与疲惫交织。
林默猛地睁开眼,脖颈因靠着冰冷的车厢壁而传来僵硬的酸痛。
他身上搭着那件油污斑斑的外套,睡得并不安稳。
昨夜的遭遇如烙印般刻在脑海——那只甲壳螳螂怪物,那双冰冷的蓝色复眼,以及被塞进手里的能量检测器。
它们不像梦,口袋里冰凉的金属造物是铁证,仿佛依然带着某种未知的温度。
一声含混的呻吟打破寂静,王建国在不远处的铺位上翻了个身。
林默立刻收敛情绪,调整坐姿,恢复了惯常的冷静。
他不想让王建国察觉任何异常。
王建国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未散的恐惧。
他茫然环顾,看到林默时,紧绷的身体明显放松下来。
“小……小林,你醒了?”
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依赖。
“嗯。”
林默简单应了声,活动酸痛的脖子。
王建国打着哈欠下铺,揉着腰抱怨:“这一晚上,骨头都睡散架了。”
王建国伸懒腰的动作猛地僵住,眼睛瞪得滚圆,直勾勾盯着车厢中央。
嘴巴张开,半晌没合上。
那里,原本空空荡荡的地面上,凭空出现了一座……工作台。
金属工作台造型简洁,透着冷硬的工业美感。
黑色哑光表面,线条流畅,棱角分明。宽阔台面镶嵌着一块屏幕,此刻屏幕是暗的。
工作台的出现突兀得离谱,王建国使劲揉眼,确认不是幻觉。
他颤抖着指向工作台,声音变调,带着极致的不可置信:“小……小林……这……这是什么?!哪……哪来的?!”
震惊、疑惑、不可思议的恐惧,以及某种无法言喻的敬畏,瞬间涌上他的脸。
林默起身,拍了拍外套上的灰,表情平静,仿佛那工作台理所当然就在那里。
他扫了一眼工作台,语气随意:“哦,那个啊。昨天晚上看你睡着,闲着无聊,就把之前拆的废铜烂铁和搜刮的零件拼了一下。想着以后能用上。”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像搭积木一样。
王建国听完,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随……随便拼凑?!”
他几步冲到工作台前,小心翼翼触碰冰冷的金属表面,感受光滑平整的质感,检查严丝合缝的连接。
这哪里是“随便拼凑”?
分明是崭新、精密的机器!
他对机械不精通,但也看得出这复杂程度,绝不是靠人力和简单工具一夜间从废料里弄出来的!
他猛地回头看林默,眼神狂热又敬畏。
“小林!你这手艺……神了!”
他语无伦次,看着林默,像看神只一样。
林默的解释漏洞百出,但在王建国眼里,这位前工程师、前士兵的能力本就超乎常人。
修复火车、制作武器已让他惊叹,现在“造”出这高级玩意儿,虽匪夷所思,但他选择相信,这代表着安全感。
林默没接话,走到工作台边,轻轻敲了敲台面。
“别管怎么来的,能用就行。”
他转移话题,语气严肃起来。
“现在不是惊叹的时候,老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指向车头,又指向窗外那截挡路、如同钢铁坟墓般的绿皮火车残骸。
“车头你也知道,完整度不高,随时散架。修复它需要大量金属材料。外面那堆废铁挡路,不拆掉,我们寸步难行。”
冰冷的现实瞬间浇灭了王建国的激动。
兴奋褪去,忧虑和恐惧重新占据他的脸。
“可那火车那么大,光我们两个,还有你昨天那骨头镰刀,得拆到猴年马月?”
他想起骨镰切割钢板的效率,面对一整列火车,杯水车薪。
林默目光扫过基础工具制造台,眼神闪过一丝光芒。
“先别管这个,”他打断王建国的惊叹,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昨天忙了一天,先吃点东西填肚子,今天力气活多着呢。”
王建国这才觉出腹中空空如也,胃里像被什么东西抓挠着,一阵阵发虚。
他连忙点头,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跟着林默走到角落。
林默拿出两包的压缩饼干,又拧开一瓶净化过的水,递了一半过去。
饼干颜色灰黄,硬邦邦的,像块砖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工业味。
水装在塑料瓶里,清澈见底,在这污浊的末世里,显得格外珍贵,仿佛是唯一能带来些许希望的物质。
车厢里只剩下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王建国费力地啃着饼干,干硬的碎屑刺着喉咙,难以下咽。
他不得不就着水,才勉强吞下去。每一口都味同嚼蜡,只有最基础的饱腹感,却勾不起任何食欲。
他一边吃,一边忍不住偷偷瞟向那座凭空出现的工作台,眼神复杂,混杂着敬畏、狂热,以及更深的不安和焦虑。
这超越理解的神奇造物,与窗外死寂荒凉的废土、耳边隐约的风声、还有潜藏在未知中的危险,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他心神不宁。
他又偷偷看了看林默,对方吃得很快,面无表情,目光锐利,仿佛在计算着什么,似乎这难以下咽的食物只是维持生存必需的燃料,不值得多费一丝情绪。
食物带来的微薄热量,稍稍驱散了些许寒意,却无法驱散笼罩在心头的末日阴影。
每一口吞咽,都像在提醒他们,这是苟延残喘,未来依旧一片黑暗。
几分钟后,林默率先吃完,将空包装袋揉成一团丢开。
他抹了把嘴,站起身,打断了这短暂而压抑的进食时间,将话题重新拉回残酷的现实:“吃饱了,该干活。”
林默的目光从王建国脸上残留的惊疑扫过。
他收回视线。
望向车窗外那堆扭曲的钢铁残骸。
“我们要尽快把前面的列车拆掉。”
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
“然后继续前进。”
“一直在这里待着,不安全……”
这句话是对王建国说的。
某种程度上,也是对他自己说的。
昨夜那个不请自来的东西,始终像一根无形的刺。
谁也无法保证它不会再来。
或者,这片荒野还潜藏着什么更诡异的存在,等待着他们。
林默没有再解释。
行动胜过言语。
他走到墙边。
俯身,握住那柄巨大的畸变兽骨镰。
冰凉坚硬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
骨镰沉重的分量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心感。
这是工具。必要时,也是武器。
他转身,没有丝毫迟疑。
迈步走向连接破旧车头的通道门。
脚步声在相对安静的车厢内清晰可闻,带着某种不容抗拒的决心。
王建国看着林默干脆利落的背影。
刚才因工作台而生的敬畏与惊叹尚未完全平复。
新的压力与恐惧已然袭来。
拆掉一整列火车?
那几乎是无法想象的工作量。
可林默已经动身了。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铺位。
又瞥了一眼那座透着神秘气息的工作台,它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问号。
最终,他一咬牙。
攥紧了手中的骨镰。
几乎是小跑着跟了上去。
离开林默,他觉得自己在这鬼地方活不过一天。
跟着林默,至少还有一线生机,哪怕那条生路布满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