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车间里回荡,带着压不住的恐惧颤音。
“小林…那,那我们咋办?”
他不停搓着油污和老茧遍布的双手,目光死死盯在林默身上,仿佛他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林默的视线从门外那片凝固的混乱收回,落在那台冰冷哑火的柴油发电机上。
“去找张主任。”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格外突兀。
所有信息渠道都断了。
手机是砖头,收音机是废铁,座机是哑巴。
唯一可能还捏着丁点信息的,只有管理层。
王建国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浮木,苍白着脸连连点头:“对对对!找主任去!他肯定知道点啥!他消息灵通着呢!”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
林默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踏出维修车间。
外面的阳光失去了电力照明的衬托,刺眼得有些不真实,带着病态的昏黄。
整个厂区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平日的机器轰鸣、金属撞击、工人吆喝,此刻全被死寂吞噬。
只有远处,隐约传来几声压抑的哭喊和意义不明的叫嚷。
通往办公楼的水泥路上,零散站着几个工人,个个脸上挂着同款的茫然无措。
他们三三两两聚着,低声交头接耳。
看到林默和王建国,有人下意识张嘴想问,最终却只是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音。
王建国心急火燎,只焦躁地挥挥手算打过招呼,脚步不停。
林默则依旧保持着警惕的观察姿态,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
厂区门口巨大的电动伸缩门敞开着,金属栅栏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纹丝不动。
门卫室空空荡荡。
墙壁上灰色的监控摄像头,全都无力地低垂着镜头,如同集体断了线的木偶。
甚至连平时最聒噪的麻雀,也一只都不见。
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灰尘和机油味,但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焦糊味?
林默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那味道很微妙,若有若无,像是从遥远天际飘来的灾难余烬。
他没停步,将疑虑压在心底。
前方,三层高的老式办公楼出现。
楼道里的声控灯自然罢工,入口处一片昏暗。
越往里走,光线越差,人也越多。
还没到二楼主办公室所在的楼层,楼梯上就已挤满了人,黑压压一片,像堵塞的血管。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惶恐与不安。
“都堵这儿干嘛?让让!让让!”
王建国嗓门大,此刻急火攻心,忍不住吼道。
前面的人不耐烦地回头,脸上带着烦躁。
但在这种人人自危的时刻,也没人有力气争吵,只是不情愿地挪了挪,让出条缝隙。
“主任在里面…打电话呢…不对,电话早不通了!”旁边有人带着哭腔解释。
林默和王建国费力挤上二楼走廊。
主任办公室的棕色木门大敞,里面黑压压挤满了人。
更多人堵在门口,拼命伸长脖子往里瞅。
焦急的询问、绝望的猜测、低声的抱怨混杂在一起,嗡嗡作响,像一大群被困住的苍蝇。
“……都安静!安静一下!”
一个嘶哑的声音奋力从办公室最里面传出。
是主任张建民。
他平时嗓门洪亮,训人中气十足,此刻却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沙哑,像是声带被砂纸磨过。
人群因这声呵斥,安静了一瞬。
但空气中那粘稠的焦虑与恐慌,分毫未减。
林默凭借身高优势,越过攒动的人头,看到里面的情景。
主任张建民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脸色比平时苍白许多,额头布满细汗,几缕头发湿哒哒地粘在额角。
他手里还死死攥着黑色座机话筒,但听筒里没有任何声音。
桌上崭新的电脑显示器,屏幕漆黑,像一个噬魂的黑洞。
几个车间班组长围着他,七嘴八舌,人人面带焦急。
“主任,到底怎么回事啊?这电什么时候来?”
一个满脸油污的班组长声音发颤。
“我老婆孩子在家呢!电话打不通,急死个人!她们会不会有事啊?”
另一个蓝工装的男人眼眶通红,声音带哭腔。
“是不是线路大修,忘了通知?”
有人还抱着一丝侥幸。
“不像啊!手机信号都没了!外面的车全趴窝了!这他妈太邪门了!是不是…是不是……”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但那未尽之语的恐惧,让周围人脸色更难看了。
张建民抬手,用力向下压了压,试图稳住场面。
“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他努力表现镇定,但眼底深处那抹掩不住的茫然和惊慌,却像冷水浇头,让所有人的心直往下沉。
“我刚试了,所有通讯,座机、手机、网络,全断了!”
“不只我们厂,我估计,外面肯定一样!范围绝对小不了!”
“我派小刘去厂门口打探了,但估计…也问不出啥。”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腰板,试图找回掌控力。
“现在!最重要的是!是保持冷静!大家千万不要慌!都回到各自的岗位…不,先别回岗位了!机器全停了!”
他话锋一转,改口道,“大家就在办公楼附近待着,或者回宿舍,暂时不要乱跑!注意安全!”
“等上面有消息了,我第一时间通知大家!相信政府,相信……”
后面的话,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在这种所有通讯、电力都彻底中断的时刻,“上面”是谁?
消息从何而来?
这些平日里理所当然的词,此刻显得无比空洞、可笑。
人群中再次响起压抑不住的骚动。
张主任的话不仅没起到安抚作用,反而像一瓢冷水泼进滚油锅,恐慌的情绪“滋啦”一声炸开,在人群中疯狂蔓延。
王建国彻底急了,猛地扒开挡在身前的人,就要往里硬挤:“主任!这到底是怎么……”
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来,稳稳抓住他的胳膊。
力量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定。
老王猛地回头,撞进林默那双异常平静的眼睛里。
林默对他,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一个简单的动作,像一道无声的命令,让王建国所有即将喷涌而出的质问和焦躁,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他明白了,现在冲进去逼问张建民,屁用没有。
林默的目光再次快速扫过办公室里那些焦灼、恐惧、茫然的面孔。
张主任显然也不知道答案,他能做的,仅仅是勉强维持秩序,别让情况彻底崩盘。
而眼前这一切——这突如其来的、彻底的、覆盖一切的通讯中断和能源失效——无不指向一个令人脊背发凉的现实。
这绝不是一场简单的事故。绝不是。
林默缓缓向后退去,肌肉绷紧,脱离了门口拥挤的人群,回到相对空旷的走廊。
王建国愣了一下,茫然地看看办公室里面,又看看林默,最终还是迟疑着,跟着退了出来。
“小林,我们……”
他想问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先回去。”
林默打断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决断力。
“这里没答案。”
他转头,望向走廊尽头的窗户。
窗外的天空依旧是那种诡异的、缺乏生气的亮,阳光毫无温度地洒落在死寂的厂区。
“得做些准备。”